佛教圖書館館刊 第五十二期 100年6月

《人海燈》重印前言

黃夏年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摘要】民國三百種佛教刊物中,《人海燈》是獨樹一幟、有個性化的刊物。這份作為佛教改革派所辦的刊物,不僅鮮明地表現出要求改革佛教的傾向,而且還以善於直言相陳而挺立於佛教界。特別是該刊直指佛教弊端,敢於揭露佛教的黑暗面,故受到了教內外的關注。今天我們反觀這份充滿火藥味的刊物,仍然感覺到它提出的問題也是當今佛教界依然存在的現象,所以要瞭解民國佛教和研究百年佛教,這份刊物值得我們重視,並且加以研究。

關鍵詞:民國佛教;佛教刊物;人海燈;佛教改革;佛教文化


  二十世紀的民國時期,是我國佛教界風雲際會的年代。佛教界迫於外來廟產興學的壓力,以及社會上西方基督教的競爭,內部要求改革的呼聲蜂起,辦文化事業、辦報辦刊,一時成為佛教界的時代潮流,曾經先後出現了各種佛教報刊約三百種,這些報刊匯成了佛教文化的一道亮麗風景線,為宣傳佛教,提升佛教文化的品位起到了至關重要作用,在中國文化史和佛教文化史上留下濃重地一筆。

  這些報刊的創辦人來自於不同的領域,其中大部分是寺廟所辦,主辦人由僧人擔任,其他由居士所辦,主筆人有的是學者,也有一些熱愛佛教文化的文人;其內容與形式也多種多樣,有的抒發文學人生,有的是針砭社會與佛門現實,也有的是談經論典、注疏經文。總之,這些不同刊物反映了當時佛教界人士的各種愛好與需求,也是佛教文化繁榮的特殊表現。

  評價一份刊物與一本著作,最重要的是要看它是否反映了社會發展的時代潮流,能否對人生、工作與研究有重要幫助,《人海燈》就是這樣一份刊物。這份由潮州開元寺嶺東佛學院創辦的佛教刊物,從現在看來,它的價值就在於至今我們還能從中讀到很多受益文章,其所揭示的問題,至今仍然是所我們關注的,而且仍然受到人們的重視與研讀。所以只有具有時代感的文章才會有長久生命力,只有具有時代意識的刊物,才會不斷地有人去閱讀和受益。

  1933年以前,《廈門日報》曾經辦過一個專門宣傳佛教的《人海燈》副刊。之後,廣東汕頭佛教會又創辦了《人海燈》周刊;再往後,該刊又被大醒法師歸併入《現代佛教周刊》內,但是這些刊物都沒能堅持下來。1933年寄塵、通一等人在嶺東佛學院重新編發《人海燈》半月刊,自稱是繼承前兩種副刊與周刊而來的「復刊」。第一期的〈復刊宣言〉稱:「茲就人海燈的立場而言:『人』是指人世間的竪鼻橫目的動物,不問他是『紅』『黃』『黑』『白』『稷』,只要是人,──只要是富於理性而秉著五官四肢圓顱方趾的人;不分種族、不分性別,都在其中。『海』是寓意,因人世間的林林總總、形形色色,無以名之,名之曰海。蓋以海量宏深,所涵者廣,故假借來形容罷!『燈』是能灼破黑暗而導人以光明的意義,以今日紅塵滾滾,白浪滔滔的塵世,捨了甚深無上微妙的佛教佛法以外,是沒有第二種的學問,可以配得上導人以光明的燈了!『復刊』以前曾在廈門日報出過附刊,汕頭佛教會出過週刊,因為人事的變化莫測,以致其壽命不能久延下去!今因時世的要求,機緣的湊合,改為半月刊又在潮州開元寺出版了!廻憶前塵,應曰復刊。」漫漫人群,猶如大海,冥冥眾生,走在迷途,萬劫無復,墜入黑暗的眾生,需要有一盞指路的明燈,《人海燈》辦刊的宗旨就是要做明燈,為眾生找到一條心靈復歸的道路,讓眾生重新揚起生命的船帆。

  但是在民國時期,佛教所面對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在轉型期社會找到自己的合適位置,如何將佛教的理論與人生結合起來,改變當時人們看見的佛教所表現出來的為「鬼的宗教」和「死人的宗教」服務的不正常情況。佛教界內部也要做得更多的是如何改變寺院管理和制度變革的大事,一批僧人提出佛教改革的要求。佛教領袖太虛大師就提出了「教制革命、教產革命、教理革命」的三大革命主張,對推動當時佛教改革活動,起到了重要影響。《人海燈》的創辦者寄塵法師和通一法師,都是太虛大師的堅定支持者。他們認為「而在武昌則為武昌佛學院之太虛大師也,主張接近人群的人間的佛教,主張十宗均平發展而不偏護的,主張『農禪』『工禪』打破僧界的歷代的懶墮(惰)怪習的,主張僧人走到人世間去利益社會人群的,主張由做人起至超人而至成佛,這樣的新運動,舍目光如炬,見解超絕的太虛大師之外無人焉!」(《人海燈》復刊號,法幢〈由中國僧人集團講學精神之檢討說到嶺東佛學院籌備之經過〉)故該刊的風格受到佛教改革思想的影響,明顯表現佛教改革的主張。該刊認為文字是佛教弘法不可缺少的手段,故提出「豈知今日的佛教要不是憑藉文字集結的三藏經典還存在,則佛教早已滅亡了,今後佛教閉關式的抱殘守闕既是不行,要向外做點功夫,試問:文字工作是不是應該列于最重要的一項?佛教徒向來就狠少注重力的文學,就是近十年來刊物稍多起來的結果,……」(1937年第4卷第1期〈專號前語〉)

  該刊自「復刊」以後,對當時佛教界的保守思想和保守人物做出強烈的批判,批評一些寺院住持當家的保守思想與腐敗現象,希望新青年們「對於新佛教的建設,……須把各自的意志鍛鍊成鐵一樣的堅決,用你永遠不屈服的精神,用你尖銳深刻的觀察,用你利刃斬亂麻的筆鋒,細心去檢舉過去佛教制度背後的那種封建思想和宗法倫理觀念的罪惡,這是現在正待我們努力去下一番剷除工作的。」(1937年第4卷第7期子剛〈從佛教的陳腐觀念改造起〉)正是在這種大無畏的精神指引下,該刊登出了在現在看來也是屬於有爭議的文章,例如對江蘇寶華山寺的方丈做了深刻的批評,又如對閩南佛學院發生的學僧思潮,做了激烈的評述,將當時佛學院的教務長指斥為「飯桶」。太虛大師與圓瑛就中國佛教會改組的事情發生矛盾,圓瑛動用段祺瑞的關係,由段致書蔣介石,段祺瑞之姪段宏綱與屈文六等謁蔣面遞,蔣介石致電陳立夫著令緩辦,加上戴季陶不准過問佛教,使得圓瑛等人在上海最終變更了已在南京理監事聯席會議通過的議決案,中國佛教會的改組運動終歸失敗。此事雖在《海潮音》有所披露,但是在《人海燈》上則專門刊出了〈段祺瑞死前之佛教工作〉長文,予以介紹,有史料補闕之功用。由於該刊的強烈火藥味,使得其在民國時期的中國佛教出版物中,占有一席重要地位。不過該刊在後期也逐漸變得圓滑一些,就事說事的味道少了,談理論的成分多了,這種變化可能與受到的壓力有關係吧。此外,該刊對當時的流行思潮也多評說,如闡述過佛教與社會主義的關係,認為佛教的平等思想就是社會主義的思潮來源,以及對西學思潮入中國,也發表過佛教本位的看法。該刊後期曾經由芝峰負責編輯,據說芝峰與會覺、亦幻諸人,假「天聲」名,作〈新佛教人物的檢討〉,對太虛大師有所批評,招致太虛的不滿,專門撰寫〈復羅閣英居士書〉表達自己的看法。

  總之,《人海燈》是民國佛教重要的刊物,研究民國佛教的改革思想,此刊不能不看,不能不利用,其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為了保存民國佛教的史料,為學者研究提供資料,該刊最近曾經收入在《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補編》兩套書中,但是這次潮州開元寺將之獨立成冊影印出版,這對開元寺歷史研究與民國佛教研究,功莫大焉。開元寺領導者們有此共識,將佛教史料呈現在世人面前,這也是對當代中國佛教理論建設的一個巨大推進。筆者熱切希望學術界和佛教界人士能對此刊予以關注和研究,將中國佛教的學術研究傳統發揚光大,也對開元寺的文化與學術研究做一個更好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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