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圖書館館刊 第六十期 104年12月

佛教徒與大眾史學

周樑楷 國立中興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摘要】本文探討二十一世紀佛教與大眾史學的關係。全文分為五個分部:一、大眾史學的開展;二、佛教對大眾史學的啟示;三、歷史意識的啟動;四、佛教與新世紀的歷史意識;五、大家來寫歷史的皈依。本文的主題,首先轉化佛教「人人都有佛性」,成為大眾史學「人人都有歷史意識」之說。而後,以「反即返」、「虛即實」、「知即行」三句話,說明佛教與新世紀歷史意識的關係。

關鍵詞:佛法;形上思維;生命意識;歷史意識


  葉院長、各位法師、各位教授,還有各位大德,以及學校的同學們,大家午安。

  半年前,我就答應要演講這個題目,今天非常高興終於來到這裡。因為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可以當面向各位請教,談談佛理。尤其,佛理怎樣與史學結合?這也是我二、三十年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一、大眾史學的開展

  「大眾史學」這個概念、這個中文名詞,是從我這裡開始使用的。不過,實際上與大眾史學有關的工作,並非由我發起的。大約從1970、80年代以來,臺灣就有很多人以文史工作者自居。他們熱心的為地方社區的歷史文化工作,這些多多少少和大眾史學有關,只不過在觀念上,還沒有採用這個名詞而已。

  為了舉辦這次的研討會,香光僧尼團十分積極。自衍法師也將僧團出版的一些資料傳給我。結果,在1992年出版的《香光:香光尼僧團十二週年特刊》裡,拜讀了悟因法師所撰寫的〈發刊詞──我們都在寫歷史〉。內文中提到:

基於一份歷史傳承的使命,做為現代出家人,我們有責任將僧團及僧人為續佛慧命、自度度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用文字記錄下來,以澄清佛教的社會地位、功能,並作為後世僧人的參考。(註1)

這段話證實了,悟因法師及香光僧尼團很早以前就從事大眾史學的工作了。由於這回與各位見面的緣分,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在1990年間,我曾經被邀請到竹崎香光尼眾佛學院,主講與史學方法相關的議題。只不過,當時彼此之間都還未曾應用「大眾史學」這個名詞和概念罷了。

  從1970年代以來,不只在臺灣,還有全世界很多的地方,大眾愈來愈積極關心自己的歷史,主動書寫自己的歷史。在2003年,我因為離開中興大學,轉職到逢甲大學,擔任新成立的歷史與文物研究所所長,所以設想怎樣幫這個研究所推廣新的學術文化,結果決定往「大眾史學」的方向發展。

二、佛教對大眾史學的啟示

  「大眾史學」這個概念和名詞,當初我的靈感是怎麼來的呢?

  首先,就西方的影響來說,在1970年代初期,美國加州大學Santa Barbara分校開始提倡所謂的public history。他們發展public history,比較注重由專業史家書寫大眾百姓的歷史,同時也儘量寫得比較通俗淺白,方便供給大家閱讀。我當然同意這兩種主張。可是,總覺得不夠完美,於是想再推它一把,往前更進一步,強調由大眾自己來寫歷史、寫自己的歷史或寫有興趣的歷史。

  當時,經常四處演講,推廣「大眾史學」這個概念。聽演講的對象,往往男女老幼,來自四面八方。演講的內容儘量深入淺出,避免太艱澀的學理,最好能意象清晰,讓大家一聽就銘刻心裡。因此,我將美國總統林肯(Abraham Lincoln)於1863年在蓋茲堡(Gettysburg)的演說內容改造一下,讓它變成「大眾史學」的廣告詞。林肯的演講裡,簡潔有力的強調:“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government by the people, government for the people”。這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已成為傳世名言。後來,孫中山轉譯為「民有、民治、民享」。我則進一步,將它改成“history of the publics, history for the publics, history by the publics”。意思是說,我們不只是要寫帝王將相、菁英人物的歷史,而且更要寫大眾百姓的歷史,這就是history of the publics。其次,撰寫的歷史應該深入淺出、情感親切,不是冰冷生硬的作品,這是history for the publics。更重要的是,歷史可以由你我、每一個人都來書寫,這是by the publics。

  以上三句話之中,我特別強調history by the publics。但是,這項工作不像販賣商品,光喊口號,打廣告詞,就能交差了事。任何人剛推出任何新學問,一定要蘊涵學理,站穩知識的根基,要不然很快地就會崩盤,化為烏有。於是,接著下一步,我不只單方向,直接引進美國大學的概念,而且有意將東方的學問融合「大眾史學」。我花了一些時間思考這個問題,最後終於從佛學中獲得了啟示。

  直接地講,大眾史學的「大眾」這個名詞,就是借用佛教所講的「大眾部」。「大眾部」的相反詞,在史學界裡所指的是哪些人呢?從十九世紀下半葉開始,歷史學者進入所謂的現代史學,開始有專業史家(Professional Historian),西方大學也開始設立歷史系。百年來,雖然專業史家的貢獻有目共睹,可是,嚴格地講,他們為了標榜知識的絕對真實,不惜大筆一揮,否定了東西方傳統思想中各種形上思維,甚至走火入魔,疏離了生命的意識。因此,現在坐在文學院的教室裡,專業史家很少傾訴他們的學識與形上思維的關係,尤其鮮少直接觸及生命的問題。專業史家一味標榜豐富的史料,嚴謹的方法。可是,仔細省思檢討,他們所得的結果,卻不等於智慧。我之所以提倡「大眾史學」,並且採用這個名詞,是借用佛學裡面所指的「大眾」,指「人人」都有佛性,而且「人人」都有形上思維、生命意識以及歷史意識。

  2003年11月22日至23日,我於逢甲大學主辦「人人都是史家:第一屆第一期大眾史學研習會」,後來將發表的論文出版成書《人人都是史家:大眾史學論集》。在研習會上,我發表〈大眾史學的定義和意義〉這篇文章,文中提到「人人都是史家」。這個名詞從哪裡借用而來的呢?在座的各位一聽,必然會心,那不就是「人人都有佛性」嗎?

三、歷史意識的啟動

  佛教講「人人都有佛性」,這句話的道理,在座各位都知道的,不必我再詮釋。然而從「人人都有佛性」,轉化為「人都有歷史意識」,其實還需要一些現代知識當作理論的根據。

  二、三十年來,科學界和人類學界,對於智人(Homo Sapiens)的了解已經愈來愈豐富。智人的出現,是近代人類演化的起源。當今全球所有的人類,都是智人的後代。智人與以前的北京人、爪哇人、尼安德塔人,原來是不同的人屬。大約在距今五、六萬年前,智人從東非遷移到世界各地。智人的腦容量增加,體質各方面的結構也與過去人類有相當的差別。例如,因發聲腔的位置改變,會講話、有語言等。

  智人的演化成就了第一波的「認知革命」。用佛教的語言表示,這就是「識」的緣起;「識」從此開始啟動。智人以前的人屬,在「識」和「知」都遠遠不如智人。這是很重要的突破點,智人出現以後,有「識」和「知」,會思考宇宙與人世之間種種恆常的現象。所謂的恆常,例如,智人相信「真善美」的存在。「真善美」,基督教稱為「信望愛」,在佛教來講,就是「信願行」。當智人出現,要啟動「識」的時候,一方面思考恆常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思考宇宙人世間種種的變異。變異說來很複雜,但總是一種感覺,英文稱作the sense of change,也就是中文所講的變遷意識,人們自覺到任何事物都隨著時間在流動。當有了萬事萬物都隨著時間在流動、一切都是無常的,這種感覺就是歷史意識的原型。

  恆常與變異兩個觀念彼此相互辯證。兩者之間不只是純粹對立的,在對立之間,更是互動的。人們將這種辯證思想進一步推展,於是形成各種思想、見解以及史觀。

  在尚未進入「哲學突破」的時代之前,人們用各種方式表述歷史意識或史觀。例如,有口傳歷史、岩畫、文字記載等。法國西南部的岩畫,距今有二、三萬年,其中有幅畫看起來共有四個馬頭;但其實只有一匹馬,原因是繪畫的人想要表現馬在奔跑時的速度和變化。這一幅靜態的圖像,可以畫出動態的時間感,讓人覺得非常震撼。因為它表現the sense of change,也就是所謂的歷史意識。

  人類從五、六萬年前開始有歷史意識以後,隨著歷史的發展,大約到西元前六世紀到西元前三世紀的時候(大約是中國春秋戰國時期,印度佛陀的時代,也是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的時代),有人說,這是「哲學突破的時代」;也有人說,這是個「軸心的時代」;還有人說,這是「人類思想史革命的時代」。無論如何,道理都是一樣的,只是命名不同而已。總而言之,這個時期,「哲學突破」是人類繼「認知革命」之後的另一波知識的轉折點。

  幾萬年前第一波的「認知革命」,人們雖然有了歷史意識,但意識中卻交雜著「心靈的震動」和「神祕的幻想」。那種神祕、充滿不確實的思維,一直將歷史意識包裹起來。到了「哲學突破」時期,老子、莊子、孔子、孟子、佛陀和西方的哲學家們,不約而同,做了相類似的事情。如果我們用佛教的語言來講,這件事就是「金剛除魅」。(見圖1)那個「魅」,經過「哲學突破」的淨化,已不再被認為是外在漂浮遊走的妖魔鬼怪,而是內在的種種「鬼主意」或「心中有鬼」。原來,人類在遠古的時代,心中被很多妄執迷信佔領,到了「哲學突破」,佛陀、老、莊等人的共業,就是企圖將人們心中的鬼魅除掉。


圖1:金剛除魅(註2),1973年吐魯番出土。

  「金剛除魅」可以用近代哲學的觀念加以詮釋。如圖2所示,最左邊,遠古時代人們的「識」充滿神祕的震動(Mysterious Vibration)或奇幻的感應(Sympathetic Magic)。圖中的橫線愈往右移,表示時間的前進,也表示人們的思維愈來愈理性化或除魅化。「哲學突破」就是理性化或除魅化的一個明顯的轉折點。經過理性化或除魅化以後,就可以擁有「感應的想像力」(Sympathetic Imagination)。這種有益的思維能力,就是一般人常提到的想像力、同情心、感應共嗚、神入(Empathy)。


圖2:理性化或除魅化

  然而到了二十世紀初期,現代史家的理性化或除魅化,往往犯了矯枉過正的毛病。他們一味理性化或除魅化,標榜一切為真相,結果把知識變得索然無味、太乾澀了(too dry)。說實在,如果要將原本神祕的或情感事物過濾掉,應切忌不可以除得太乾淨,我們仍然要適當地保留人生中的價值、意義和情感。換句話說,理性與感情還應保持平衡,維持「中和之心」(Reconciling Mind)。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講,我們不能一味地追求IQ,而忽略了EQ,也不能一味地增加知識,而忽略了提升智慧。兩者之間的那條軸線,必須恰到好處。到了十九世紀中葉以來,現代史學重視嚴謹的方法和史料,結果造成我所講的失衡的狀態。以下我們不妨再仔細分成兩點來說明:

(一)疏離形上思維和生命意識

  十九世紀下半葉是個科學至上的時代。在這個時期,史學也與科學攀關係,所謂科學派的史學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當時,大學裡紛紛設立歷史系,培養歷史學者,他們在研究院、在大學作研究、教書,成為專業史家。雖然在知識史上這是一大進步,但由於過度與自然科學攀關係,結果否定了任何形上學和生命意識的探討。從此,學生很難在教室、研究室裡和老師談論這個層次的問題。有的只剩下和老師一起分析政治、經濟、社會、地理、自然、物質等現象。因為這些層面的研究比較能合乎科學的方法。

(二)引進幽靈和意識型態

  將形上思維、生命意識趕出教室以後,果真能一乾二淨了嗎?說起來相當弔詭,而且非常諷刺,答案其實不然。智人這種動物,一定需要形上思維,那是他們應付外在各種挑戰,為了團結內部、形成「生命共同體」的合理化藉口。如果將某種形上思維趕出去之後,另外的形上思維會如同幽靈般,趁虛而入,偷偷地跑進來。二十世紀盛行的國家主義或民族主義(Nationalism),就是最明鮮的例子。這個世紀有很多的災難和大戰,起因幾乎都和Nationalism有關。當然,除了Nationalism,共產主義(Communism)和資本主義(Capitalism)也都可以同列為新的幽靈和形上思維。只要它們稍微不受約制,立刻作亂為禍。我們能不說這些幽靈的邪惡力量,遠遠超過古代的妖魔鬼怪嗎!然而,當今除魅的金剛在哪裡呢?

  凡是智人一定要有廣義的形上思維,這是我在此強調的觀點。但形上思維有負面的,也有正面的。所謂負面,是指各種迷信、偏執、妄執,或者說,就是各種意識型態(Ideology)。我們要的是正面的、有意義的形上思想。

  形上思想的性質,一方面,可以說是想像的、打造的、虛構的;另一方面,卻又是真實的。舉例來說,如果把一張一百元美金塗得髒兮兮、揉成一團,丟在走廊。人們撿起來,看到美金的時候,應該不會丟到垃圾筒,反而會用來買東西或換成新臺幣。說穿了,那張美金紙幣的成本可能不到一分錢的價值,名符其實是虛構的、打造的、想像的。但有趣的是,你我又都會接受它,這回又是真實的。所以我說,形上思維一方面是虛構的、打造的、想像的,另一方面又是真實的。任何事物、思想,只要有一群人共同接受它,就是真的了。可是別人可能覺得它是虛構的。正信的佛理時時刻刻提醒大眾,其實就是希望人人能分辨形上思維的正負面。大眾史學宣揚「人人有歷史意識」,鼓勵大家來寫歷史,其實就是要從實際的生活經驗中,深思個人的形上思維,走向正道。佛理也好,書寫歷史也好,這一切,完全要從人們內心的出發點說起。

四、佛教與新世紀的歷史意識

  佛教與二十一世紀的歷史意識有什麼關係?或者說佛教可以給二十一世紀的史學提供什麼啟示?我從20歲開始發願要研究史學理論,那時候認為,假使全世界人人都懂得史學理論,世界將是和平的。現在想想,當時的確太天真了;可是到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放棄這個理想。現在假使要我總結佛教對二十一世紀的歷史意識有什麼貢獻,大概只有三句話:反即返、虛即實、知即行。

(一)反即返:形上思維及生命意識

  剛剛順著時間從遠古講起,到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了。現在的學術界,講歷史要有嚴謹的方法、豐富的史料,這是必然的,我們並不否認。但我們要留意,現代史家一味要嚴謹、要科學,要能摸得到、看得到,結果他們所注重的,都是政治、經濟、社會、物質、地理等層面。在學術界,這些通通叫做真實面(Reality),但在佛教界講,這些是現象面而已,還是虛表的。

  面對現實世界,如果覺得有些地方走錯路了,我們當然可以批判它、反對它。但「反」不是為了批判而批判,而是要先「回到當下」;而後,要帶領這個世界往前走、往未來走。不過,在心態上很值得留意的是,我們要「反」、要創新、要向前走,必須先能「返」、回到過去、回歸本然。今天的演講我提倡大眾史學,按照「反即返」的原則,也就是要回歸智人,了解幾萬年前,智人的「原、始、本、質、簡、樸」。我剛剛講過,人類第一波的「認知革命」以及人們的佛性和歷史意識,都是從智人緣起的。我直指本心,採取「反即返」的門徑,回到智人的本心、人類的本心。這種內在的動力,長期支持著我們,一步一步往最根本追尋。

(二)虛即實:一切唯心,真常妙如

  不論是寫歷史或思考歷史,都要走向正面的。有宗教信仰的人,回到正面、正信的;強調哲學路線的人,也當如此。總而言之,現代人類的生命中,不能沒有意義(Meaning),不能沒有道德與價值導向。一層一層往上到最高層次,就是「虛即實、實即虛」。也就是說,本體的真常妙如,沒有虛、也沒有實。用今天比較通俗的話或是西方的語言來詮釋,真常妙如就得謙虛。謙虛就是一切。用英文來講,謙虛不是唯唯諾諾,毫無主意。謙虛最好的英譯就是Open Minded。在今天這個強調差異的多元社會中,謙虛就是要存有辯證的、中和之心(Reconciling Mind)。一切唯心就是。

(三)知即行:信、願、行

  「反即返」是股由下而上的動能;「虛即實」是個境界。但同時,人人也應該「知即行」,付諸實踐。「知即行」在佛教裡說,是「信願行」、一心二門,既往上,又往下,同時進行兩個門徑。

  在1980年代,西方學術界的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對全世界的史學界造成很大的衝擊。後現代主義從符號學出發,認為人在應用符號的時候,必然不斷延異,相繼產生誤差,所以最後得出的論述,都是不真實的。依此理論,人人撰寫歷史也都是虛構、不真實的。後現代主義將所有的學問,包括歷史,整個翻轉了,認為都是虛構的。在這種批判之下,很多人懷疑歷史的寫作和真相。

  那段時期,我曾經閱讀後現代主義的相關書籍,研究到某個程度之後,我認為後現代主義所講的觀點,只不過是半部《金剛經》而已,所以後來也就沒有寫任何與後現代主義相關的文章。我個人在二十多歲開始閱讀《金剛經》,其中有一句經文:「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這是在座各位熟悉的佛理。對比之下,後現代主義認為,人們所說的世界、所說的歷史都不是真實的。我非常認同,但這只是《金剛經》講的「如來說世界,非世界」的部分而已。《金剛經》在「應無所住」的前提下,又回到當下、回到人間來,最後仍然「名世界」。後現代主義的學者不懂得「名世界」的「名」。所以說,後現代主義只是半部的《金剛經》而已。

  當然後現代主義也是有貢獻的。他們破除了許多不必要的執著,但是格局仍然有限。對於後現代主義學者的生命型態,我曾用「孤絕衝撞」四個字來判定。意思是,他們很有衝撞、批判、否定的力量,但卻將生命困陷於孤絕之中。雖然佛教的思想也有批判的部分,但期盼的是「自由自在」。這是領悟生命意識「虛即實」的境界。佛教與新世紀特別需要最高的境界:真常妙如。

五、大家來寫歷史的皈依

  最後,結語再次引用悟因法師在〈發刊詞──我們都在寫歷史〉的一段話:「對我們而言,它不只是一份記錄,更是一份邀請,我們竭誠希望藉由這份整理報告,邀請教界每個團體都能隨喜記錄自己的歷史,為佛教歷史留下足跡,為未來僧團開拓出一條寬廣的大道,因為在這段佛教發展的歷史中,我們都是在其中求法、弘法、護法的人。」(註3)這是她在1992年鼓勵大家來寫歷史的一段話。

  幾年前,我將自己的一些想法濃縮,寫成一個對子,那就是「真常立史譜 圓善明奧妙」(見圖3)。「史譜」是我用很多的圖表來建構的史學理論。因為中國自古代以來有很多的譜,如畫譜、棋譜、食譜、拳譜、劍譜等,但沒有人寫歷史的譜。現在二十一世紀,我勉勵自己,要用真常之心來建立個人的「史譜」,這是我的願望。能夠有真常之心,就是有圓善之心,以圓善明奧妙。奧是黑的意思,由於黑暗不明、深不可測,所以不易被了解。例如,宇宙就是一個奧,也是一個妙。還有,媽媽的肚子裡,也是一個奧、黑黑的,但又很奇妙的能孕育生命。我們來到世間,人世間也是一個奧,有很多事情我們總是無法了解,但是又很奇妙。當然,人們往生後,化成骨灰,放在地洞裡面,地洞也是暗暗的、黑黑的,又是一個奧,其實也應該是個妙。所以,大家來寫歷史,大家皈依佛理,這就是大眾史學。我只是將自己的心願提供給各位參考。請各位指教,謝謝。


圖3:真常立史譜 圓善明奧妙

【附註】
註1:悟因法師,〈發刊詞──我們都在寫歷史〉,《香光:香光尼僧團十二週年特刊》,(嘉義:香光莊嚴雜誌社,1992),頁3。
註2:引自《新疆文物古跡大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物事業管理局等主編,(烏魯木齊: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9),頁314。
註3:同註1。


問題與討論

【問題1】
  謝謝周教授很精彩的演講。我有二個問題要請教:第一個問題,您剛剛提到一心二門的問題,要如何看待史學與生滅是否有關連性?第二個問題,對於大眾、庶民一起來寫寺院史志的意義和價值,與官方來寫的價值性差異在哪裡?

【回答】
  關於第一個問題,一心二門。我的意思是寫歷史的人,不論是像我這種專業史家,或是普通人也好,要懂得修行,就是要有社會意識、生命意識,不斷的精進,而不是只會讀書。我這幾年來很忙碌,主要是在很多地方與弱勢族群相處;從相處之中,他們給我很多的想法。在接受修行的時候,要有所謂的辯證,也就是一種關懷。所以,一心二門是指一方面要有心的提升形上思維,就是佛教所講的「一心」;另外一個心,是要落實在當下來寫歷史或做其他事情,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第二個問題的回答,上午的演講是關於寺院的史志,而下午的演講是關於大眾史學。到目前為止,各位覺得大眾史學與史志有什麼不同?史志的寫法與大眾史的寫法,哪一個比較有溫度?哪一個比較客觀?哪一個是沒有我?哪一個把真我放在裡面?大眾史學強調要有境界,希望能達到真常妙如。我自己也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但是我們要有那個願,把願提升之後,提高境界再去看問題。這時候不要怕有我、不要怕有情感;換言之,要將自己的IQ與EQ同時放在一起,中和圓通。所以,寫大眾史學是有溫度的,而不是冷冷的。舉個例子,我在臺中有一群婦女朋友,她們是乳癌的患者,成立一個開懷協會,也經常一起活動。有一次剛好有因緣與我認識,我鼓勵她們彼此之間寫歷史,不一定要寫成書;有時候可以用見面的十分鐘,講講自己過去的歷史,與大家分享。就心理學來講,有敘事治療的效果;就歷史學來講,就是大眾史學。後來她們還邀請我演講;相隔一年之後,她們仍持續在進行這個活動,再見到我的時候,也和我說這是真正有好處在裡面的。所以,大眾史學是有溫度的。

【問題2】
  請問智人的時代大概是在什麼時候?

【回答】
  智人大概在距今十萬年前出現,第一波是由東非遷移出去,Out of Africa,但這一波的人通通夭折不見了;第二波大概是在距今五、六萬年前又從東非遷移的,今天全球的人包括臺灣人、紐西蘭的毛利人等都是智人的後代。現在對於智人的研究有很多,如腦容量比其他的尼安德塔人、北京人、爪哇人等多,腦部的皺紋也比較多,腦部的前額葉、杏仁核是在這個時期大量演化而來;發聲腔從原來比較靠近上顎的位置,演化到今天的位置。過去的人類只能發出信號般的聲音,如哇哇的聲音;今日我們有語言,語言使我們的溝通更加精緻了。還有當我們拿粉筆、鉛筆、筷子的時候,手指可以對曲,手就更靈巧,各種工具都可以運用自如。

  智人在行動上或許不如許多的動物,但厲害的地方是在頭腦、語言和手。然而全世界最壞的動物,也是智人、人類。例如一群陌生、不認識彼此的人,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團結起來,攻擊別人;在攻擊別人以後,自己又互相攻擊。這是原始人類本性惡的一面,這種情況並未發生在別的動物身上。而人類能將二、三十個陌生又不一定有血緣關係的人集合在一起,共同來做一件事,說穿了,就是人類會動用各種形上思維,將一群陌生人、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團結在一起,這就是形上思維的力量。形上思維如果用對了,會是非常美妙的人生;可是如果用錯了,就是苦難的世界。世界上有很多的苦難,也是來自於這一批有劣根性的智人,而學佛正是要將智人比較惡劣的、不正的部分除掉,也就是金剛除魅,可以往正的方向走。以上是我的想法。

【編者按】本文為2015年10月25日「寺院史志與大眾史學發展研討會」專題演講之錄音謄稿,經編輯組整理,講者審閱後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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