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第 104 期

佛教如何回應世界現今的困局

菩提比丘著 何蕙儀譯

全球性的貧窮、種族衝突、人口膨漲、愛滋病、人權受壓、環境災害等問題層出, 這些困局的真正因素為何?如何才能根本解決問題? 作者從人們生存意義的基本脫位談起,提供佛教回應困局的想法與辦法。

講題名為「佛教如何回應世界現今的困局」,我相信應該先清楚解釋「世界現今的困局所指為何?」此處並不是直指現在這個年代,要面對的社會及政治問題—如全球性的貧窮、種族衝突、人口膨漲、愛滋病的蔓延、人權受壓、環境災害等等。我很明白,現今宗教,對這些問題的極度關注。因為他們有神聖的義務,去充當人類良知的聲音,對著這個太容易為了一己之利,而喪失天良的世界,吐出心聲。但是,我覺得以上的問題,只是徵象而已,它們應該探討來自心靈上更基本的問題,而這些基本問題,才是我要在這裡特別針對的。

生存意義的迷失

歸根究柢,問題的核心,似乎是在我們的意識。如果要道出問題的特徵,我會說,是生存意義的基本脫位。而這種脫位,又同時涉及我們的認知和道德兩方面。換言之,對如實真相的理解,我們已迷失了方向,曲解了正確的價值觀,或倒置了價值的先後次序。由於這些根本的問題,來自我們的意識,為了找到可行的解決辦法,就有需要從意識的轉化入手。首先,要嘗試對人類的處境,有更深廣的認識,以能準確地掌握真相;同時又要將我們的心,轉投向一個新的方向,以便符合使我們輕安自在,而非苦惱難堪的新體會。

在討論「宗教對現今世界的主要問題的反應」之前,我先評論:影響著今天大部分人的,所謂的生存意義脫位。大半個世紀以來,宗教的觀點都是以防守為主,可能現在是作出攻勢的時候了。—好好審察:在我們心靈問題背後,最顯著的思想模式。

我認為生存意義脫位,跟西方思想的抬頭是不可分割的,況且它已成了現今人類文明的典型。以物質主義來形容它,仍有嫌不足。—第一,那些依循物質主義的人,並不一定認同物質主義是哲理。第二,儘管西方人主張不斷追求物質上的進步,但物質進步,並非這種思想最大的特色,這只是副作用而已。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表達物質主義的特質,我會稱之為:人類生活的徹底世俗化。

歷史背景

這種現象背後的歷史原因,似乎是由於西方人思想上的不平衡所導致。自歐洲文藝復興時期開始,西方文明的發展,形成了對理性、操縱和霸佔等能力的日益重視,隨之式微的,則是直覺、包容、體諒和相容的能耐。在人的意識裡,愈益受到重視的理性,以及想支配其他人或事的動念,使人將所有焦點,放到世界上可以被控制的東西上。而這個世界,又喜歡以數量的多寡來衡度所要征服、理解和剝削的東西。人類對這方面的重視,不止於表達這種觀點的實效,更視它為一種極有價值的理論。換言之,這個被科學定義的物質世界,竟變成了人類心目中的實相,而與其相應的機械物理學,則成為理解所有其他—無論是生理、心理或社會等自然現象—的根據。

始於十七世紀的科學革命,最初的發起人—如伽利略、波爾、達卡、牛頓等,都是有深刻宗教情操的人,都以有個智慧仁慈創物主的信念,來探討自然規律等。雖然他們都十分忠於以神為本的基督信仰,但是,他們的思想趨向,卻令神與自然界的有機連繫逐漸減弱。這種連繫,在前現代時期,本是非常顯著的。他們固然仍相信:天父就是那遙遠的造物主,那個給予自然界所有法則的神。他們也同意所有的道德價值,都是為了傳達神的意旨,是造物者為人類專訂的法規。他們的思想很明顯地出現了二元:超世間與經驗世間。他們認為,歸根究柢,所謂「事實」的界定,是由物理法則所控制的無意義事物所形成;而倫理道德、價值觀和理想等等,都被視為非客觀事相世界的一部分,不過是每個人內心的主觀而已。

沒過多久,追隨著所謂啟蒙運動的新一派思想家,便推翻了當時的二元論調,轉而推崇簡單直接的物質主義。但這種主義所引起的最終效果,卻不如預期的簡約。既然感官知覺被認定為知識之鑰,數字又被視作實際準則的度量,接下來的,當然就不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存在了。從此時開始,機械性的物質主義,便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堅強信念,它的原理也成就了一種新的世界觀。對當時的人來說,物質就是唯一的終究真相,而其他一切超凡的道理,都被嗤之為夢幻假想。

物質主義,在宇宙學和形而上學所佔據的優勢,對人們的自我了解,產生極深遠的影響。它帶出來的信息,讓充滿靈性和道德意識的內心感受,變成只是偶發的表層現象。也就是說,內在的會被簡化為外在的;眼看不見的會被當作可見的;個人的又會被看作非個人的。心只被視為是腦部較高層次的作用,每個人也變成受數字管轄的社會秩序中的一個小節。人類所有的理想和價值,都因而被貶為虛幻—只是生理需求的一種投射,為了達成願望而被崇高化的妄想。就如倫理道德的哲理,都被視為只是個人對自己傾向的表達而已,它沒有任何可以被認同的客觀基礎,因此,各種道德觀點都同樣正確。至此,相對主義的思想已全然被接受了。

生活的世俗化

我對生存意義脫位的背景作了較詳細的描述,是因為我知道:若要為時下世界的種種困局,找到完整和滿意的了解,是絕不能撇開認知在背後所發揮的強烈影響。我們不應該認為,與認知有關的一切,都只是抽象且起不了作用的理論。雖然很難認真剖析它,其實在不知不覺裡,認知在現實生活中已產生了莫大的影響,就如俗話所說:它在我們外向的意識「背後行事」。因此,一旦著重事相的外表,而不重視內容的這種認知被廣泛接受之後,它就會滲透整個文化,繼而帶來的後果,就是非常實際與個人化。或許最能表達這種後果的特性,就是我先前用過的一句話:生活徹底的世俗化。

隨著科學與哲理所產生的重要影響,物質主義更滲入宗教的範圍,漸漸淡化一向認同「每個人與大眾都息息相關」的信念和價值觀。這種觀念被貶到私人的範圍,成為純綷個人的良心問題,在超出狹窄的個人空間和生活範疇之外,再沒有什麼宗教的影響可言了。因此,社會早期的演進,就像是哲理二元化的重複。—外在層面,變得完全世俗;而道德價值與精神靈性,則被侷限於內。

從某些角度來看,這無疑是人類邁向更多自由所跨出的一大步,因為他們可從自己良心上的束縛解脫出來,也減輕了要盡量符合宗教要求的壓力。縱使我們真的不可低估這些所謂的好處,但大眾生活的世俗化,始終會令我們對宗教信仰,或應該依循的道德價值有所懷疑,乃至最後以個人解放為理由,大開道德淪喪之門。

生活焦點由內往外移

雖然二元化的社會秩序,是現代的早期特徵,如同在哲理方面般,這種二元理念,並沒有最後的主導力量。原因就是,在生活世俗化的過程中,最私人的範圍也沒有受到尊重。一旦社會秩序在世俗化的過程中被吞沒時,人們生活的焦點,全部就會由內往外移,從本來相信永恆,變得只相信眼前此刻。在社會被驅使去追求權力、利潤,和全球化的情況之下,世俗化的過程,直搗我們私人生活中最敏感的地帶。我們的生活,被眼前的俗務吞噬,乃至精神生活上最帶警覺性的意識—如救贖、覺悟、救度等等,都不再能發揮太大的作用,只能作為觸發人們要保留一點仁義的提示罷了。世俗社會中的霸道主義,往往令最為個人的內心都被踐越。因此,為了增強財勢,商業集團及政治機構隨時在人們的私人領域打主意,盡量發掘人們心中的欲望與幻想,好利用這方面來獲取更大的盈利。

兩相矛盾的宗教生活

生活世俗化的興起,並不代表人們會公開反對宗教,或他們接受世間目標為究竟。事實絕非如此。人的心智有一種很特殊的能力,那就是,在同一時間,可以活在不同的層面;而那些不同的層面,又可以建基在互相違悖的原則之上。因此,有些文化中大多數的人們,仍會敬仰天主或佛法;會繼續到教堂或寺廟;仍然會表達對宗教理想的崇拜;盡量遵循傳統信仰所要奉行的儀軌。由於有這種現象的出現,在一些較敏感的世俗問題上,民眾的宗教情懷可能會被煽動,而採取實際行動來表態。這不是說他們對宗教理想的確認和依賴是虛偽的,這種表現,只不過是由於人性所具有的雙重心理,以致於能夠「活在自相矛盾」之中罷了。

世俗的人,總會表示對宗教的尊敬和信仰的堅持。但他們真正關心的,仍是瞬息萬變的世俗事。人們生活的主導,不再是精神的淨化而是物資的生產;不再是個人素養的提升,而是透過更多消費,來讓感官欲樂得到更大的滿足。因此,只有當宗教信仰,不要求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作出任何犧牲時,它才有機會,繼續徘徊在人的腦海周邊,或被迎進心內。

道德規範的沒落

這種生存意義的脫位,會在許多方面產生嚴重的衝擊。最為可怕的,就是長久以來所尊崇的道德規範,將從此沒落。我在這裡並不是要吹捧過去,人性一向都不曾太可愛可親,史書也已論盡人類的貪婪、盲目與暴虐。更可惜的是,有組織的宗教,往往又都是犯了嚴重錯誤的惡行者之一。雖然如此,我又慶幸在過去的不同時代,人類的祖先曾崇尚過倫理道德,並以其作為生活上的正軌和規範。無論宗教在歷史上如何屢示缺點,但在不同的文化中,它確曾帶給不少人生存的意義,讓他們意識到:生命的根源,實是究竟的真理;讓他們知道,應該朝著這個最終極的目標前進。

可是,我們現在已與出世的理想背道而馳,遺失了在日常生活中可引導我們,作出正確抉擇的指南。顯而易見的後果,就是在世界上每個所謂最先進文明的社會中,以驚人速度擴散的墮落。在獨創風格的先進世界裡,城市已經變成了市井森林;酒精和毒品的濫用,成為最輕易逃避焦慮沮喪的途徑;充滿挑逗性的色情娛樂,不斷以日益低級的形式出現;就連中產階級的青年,也難以抵擋靠濫殺暴行來解悶的槍械文化。最令人痛心的,就是家庭再也不是孩童可以從中學習正當品行和個人責任感的園地。反之,它已變成了一種給予大家方便的脆弱安排,主要是讓家庭成員可以互相利用以滿足個人需要。縱使這種趨勢,沒有淹沒整個斯里蘭卡,但我們已經可以見到它到處萌芽。因此,在現代化的蔓延之下,我們是有必要格外留神以防患未然。

宗教方面

當人類繼續朝二十一世紀邁進之際,他們心裡對生存意義的無知仍然存在。表面上看來,我們還以為現今科技的先進,應能輕易解決許多時下問題。但當那麼多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問題都一而再地,未能獲得完滿解決時,人類內心的痛苦就變得加倍嚴重了。我們要面對種種揮之不去的困難,以及不斷有新的問題陸續出現。這似乎在告訴我們:不管我們如何心存好意地嘗試去創造一個世俗的烏托邦,這一切都只會是徒然的!

我絕不認為:重拾宗教意識,便可解決這些問題。因為導致這些問題的起因,實在太過複雜,短時間是不可能簡單解答的。但我卻相信:在許多層面上,現今人類的宗教危機,確實是與社會、政治的可悲局面大有相關。補充一點,有些情形,根本不在一般可以理解的範疇之內,更不是以基本因果關係便可分析出來的。以我個人觀點來看,這種關係,是人類心靈中帶有腐蝕性病態,所共同引起的現象—那病態就是自私和貪欲;或充斥著現今世間的貪瞋癡—佛教常言的三毒煩惱,所引起的業報。因此,我認為若要挽救我們的社群、地球和整個世界,先要從人們的深層開始清理,才會稍有希望。要得以成功治癒,只有一種途徑,就是要重新定位我們的生命,朝著究竟真理和至善境界努力,而這就必須透過宗教性的歷程才行了。

兩種迷失的宗教態度

讓宗教回歸到人生本位的所有因素,以本人有限的能力,在這裡絕不足以說明。但我可以先行說說,生存意義脫位,所衍生出來的兩種宗教態度。—即使我認為它們絕不適當,甚至是旁門左道。—繼而我會採用探討的形式,描述宗教對今天人類內心的深切需要,所應作出的幾種回應。

我認為:迂迴錯路的兩種宗教現象,就是我們不應該接受的基本教義派及精神折衷主義。它們都是因為當今世俗意識當道,而引起的不同反應;兩者的對象,都是那些在商業和感官文化中,渴求多一點精神價值的人。但我會證明,這兩種途徑,都不能為我們提供滿意的解答。

基本教義派,無疑帶有重振宗教的特質。不過,我認為它不能被視作真正的宗教類別,因為它並不符合真正應有的精神準則。一般而言,這種準則就是對自我超越的追求,目的是不想再受我見的牽制。我認為:基本教義引人之處,在於它順應人性的弱點,能激發起人們的我執和對小我利益的重視。它在心理上的基調是教條主義;它分化群眾為「自己人」和「外人」的兩個敵對陣營;並施行侵略政策,以武力來排外或使對方變節。它引導人們的方向,並不是真正靈性上的無我、諒解及建基於愛的包容。

至於今天西方社會到處都存在的精神折衷主義,其邏輯剛好與基本教義派相反。它的宗旨是混合所有類似宗教的其他修煉:瑜伽、心靈學、通靈、星相占卜、信心治療、靜坐、易經、特效食療、密教等。尋道者可從其中隨意挑選,任何一樣都沒問題,什麼都可以。這種折衷主義,往往顯示出人們對真正靈性經驗的嚮往,他們希望見到:比現實物質主義,更為寬廣包容的真相。折衷主義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它把深奧的道理從現存信仰的脈絡中拆解出來,繼而讓它們毫無內容骨幹地混在一起。它在心理上的基調是浪漫、雜亂無章的盼求,目的是為了找到輕易獲得的滿足,而非認真的付託。由於對所有修煉都缺乏分析區別,它就往往會顯得自迷、奧秘、甚至胡鬧。

我相信:若要替人類找到可行的方法,來解決他們精神上的渴求,一定要從博大的傳統宗教著手。老實說,我斷言,要對付當今有關存在性的關鍵問題,最有效的宗教就是佛教,尤其以最早期的巴利文三藏為主的教理。雖是這麼說,但以教理的一般應用而言,我仍堅信任何一種大宗教要適用於此時,難免先要達到一定程度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又不容易找到。它一方面要忠於古來祖師大德的遠見洞視,同時要兼顧技巧和靈活性,以能直接運用在長久以來就十分需要解決的存在性問題。在試圖找到平衡的過程中,實在太容易墮入其中一邊的極端。—固守祖傳的遺教,而犧牲現代的適宜性;或是過分自由地變更基本法則,甚至完全泯滅原有的精神活力。

和合兩者的中道,當然是最為難得。況且,任何宗教都應謹記:歷史曾經給我們上過沉痛而重要的一課。—宗教的工作,是要讓人解脫,而不是奴役人。它的目的應該是:要讓該宗教的信眾邁向至善的境界,繼而在世間生活之中,實現他們證得的力量。宗教不應要求人們,一定要隸屬它們的團體,使成員倍增;或透過勢力,要人們在神壇前犧牲他們自己的良心。

無疑地,各種主流宗教,都不能避免彼此信仰上的分歧。但我相信,在一些極其重要的問題上所共有的關注,仍會讓彼此在這個「混亂時世」走在一起的。當這個世界,快要被冷血的暴力,和低俗的輕佻撕破時,各大宗教領袖的深切交流,以期互相了解,實是刻不容緩。為了能夠以同一聲音,去尋找眼前心靈困局的解決辦法,各大宗教的合作,確是十分必要的。

現代宗教的任務

我在這裡,列出面對各大宗教的幾種挑戰;也會從我所奉行的南傳佛教角度,簡單描述如何面對這些挑戰。讓參與這次對話的基督教學者自行決定:究竟我提出的意見,是否值得他們關注?好讓他們亦以自己的信仰角度,去謀求一些解決的辦法。

哲理橋樑(業與輪迴)

首先要談的問題,雖然是以哲理方面為主,也有其深遠的實際影響。我們的任務,就是推翻科學物質主義所提倡:有關所謂「真實」領域(如物質過程等)與價值領域的二分法。就如我先前說過,物質主義世界觀斷言:所有精神上的理想和價值,都不過是個人主觀使然。於是人們便以為:道德也缺乏穩健的客觀基礎。結果就是我們今天所見證的,廣泛的道德淪喪。我認為要扭轉局面,單靠勸人為善是不夠的。道德要能有效化導人的行為,它絕不能被宣示為自許合理的觀念,是應該被納入一套超越個人,且又較全面性的精神理念之內。宗教一定要非常清楚地確定:道德倫理價值並不是個人觀感的花邊點綴,或主觀的外層架構。它其實是融入現實當中的宇宙本然法則。

佛教的教理,是以業力及輪迴轉世,作為道德的客觀基礎。依照因果業報的法則,我們起心動念的行為,本身就具有潛能,會在自身產生相應的後果。業行所種下的因,或在此生成熟,或在後世結果,不論哪一個情形,絕無偏袒的本然法則,自會將行為與果報相連,讓應有的後果回報在我們自身。因此,我們善與惡的行為,就成了自己命運的原因。—我們最終必須承受自己的業果,同時,我們也可以對道德和價值作出選擇,創造自己今生及來世的苦與樂。

在佛教教理中,業力的法則與宇宙萬法的運行,是不可分割的。佛典提及五種宇宙法則,每種都在其範圍內運行得天衣無縫:無機物的法則(utuniyama)、有機體的法則(bījaniyama)、心意識的法則(cittaniyama)、業行果報的法則(kammaniyama)、靈性發展的法則(dhammatāniyama)。雄霸西方的科學,只集中於前兩種法則。作為佛教徒,我認為需要兼容五種法則,才能夠全面看清實相;也只有當看清實相之後,才有可能將道德與精神價值,回復到它們在整體上的正確位置。

行為指標(以五戒作行為指導)

與第一項任務緊連的第二項挑戰,就是要提供正確行為指標的實質方針,好讓我們不再對道德價值一片含糊。相對於第一項任務的理論化,這項任務比較實際。這裡的重點,不是要為道德建立有根據的基礎,而是為了促進人際和諧而確立的行為指引。在這一方面,我相信沒有其他的指引,會比佛教的五戒(pañcasila)更能導人向善。根據佛經所說,這些戒條不是佛教獨有的,它們是每個嚮往「善」的文化,所一致推崇的道德準則。我們可以同時從兩方面看五戒,就是禁止的行為和要諄諄教誨的善行。但我在這裡會跟佛陀在經中所做的一樣,對兩方面都同等重視。

這些戒條如下:

1.不殺:或禁取生命,亦即對眾生慈悲之德。

2.不盜:忠實、尊重他人財物,關心和保護自然生態環境。

3.不邪淫:肯承擔、負責婚姻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4.不妄語:持守真誠待人。

5.不飲用酒精及毒品等亂性之物:常處於清醒、留心的狀態。

解說這些戒條時,要說明它們不單只涉及業力的長遠影響,也有助於我們直接體驗到平和喜悅,及造福大眾的功效。因為這些都不需要單憑信仰來認同,而是可以即時親證的。

剖析人類的處境(四聖諦)

宗教的第三項任務,就是要以它們的基本教理傳統,對人類現今處境作出剖析判斷。從佛教的觀點來看,我認為佛陀在四聖諦所提供的分析最切合不過。佛教不僅不需任何更改或重新詮釋,更因為有兩千五百多年歷史的不斷驗證,而更顯得眼光獨到和歷久彌新。

第一聖諦指出,人類生存在世的最核心問題就是苦。三藏經典列出不同種類的苦—肉體的、心理的、精神的。而今天,我們就更不能輕忽許多折磨人類的社會苦惱。依照第二聖諦,苦的起因來自自己的心—我們的欲求和無明,貪、瞋、癡的污染煩惱。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可見於第三聖諦,它告訴我們:若要從苦惱中解脫出來,只有從清除我們心中的煩惱做起。清除煩惱惑染的方法,則在第四諦說明,那就是八正道及它所含攝的戒、定、慧三個修學階次。

修習方法(全面的心理分析與禪修)

接下來的,是有關以上第三項的實踐。一旦宗教給我們提供了人類狀況的剖析,又從中發現了:苦的起因在於「心」。它就必會繼續教導我們:如何切切實實地修習來主導自心。因此,我認為今天宗教的重點,應放在對心的了解和轉化之上。首先需要實驗性的訓練,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繼而逐步作出最基本的內心轉化。實行這項任務時,佛教可以提供非常足夠且經過驗證的指導。它擁有全面性的心理分析和活用的禪修技巧,這些都可以導向教理的現身體證。

今時今日,不是只有出家人,才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教理和修煉,因為這些都將會陸續被傳給在家信眾,就好像佛教的道理和修行方法現已傳遍東西方一般。

今天,人們對民主精神與實驗方法的重視,促使了靈性發展的各種修習,必須跟願意學習的人分享。在實證這方面,基督教還有很多可以跟佛教學習的地方。我更相信:基督教應該重新發掘它自己承傳的思維,讓神職人員甚至是普通信徒,都能夠借助它來解決未來與人類有關的種種問題。

維繫人類群體(為他的佛教理念)

我要探討的最後一項任務,就是宗教要重新確認和積極展現,能夠導致人類和諧共處的價值觀。它們一定要讓偉大的「愛和慈悲」成為實際行動。正因為今天世界上,各種的關係愈來愈密切,我們就更應該認同:每個人對整體世界所要肩負的重大責任。面對那麼多的殘酷與暴力,所有宗教都應該加強發展「全球一體」的責任感,表示對「眾生幸福和自然環境保護」的關注,積極地推廣「慈愛和悲憫心」來替他人解困,更要保證受壓迫的人,都有機會重獲他們所應擁有的基本人權。

基督教及其「社會福音」,在這方面就比佛教主動得多了。原因是佛教有時會受業力果報的道理影響,以致誤解生命是一切既定,因而忽略了社會行動的重要性。但是,有關社會性的基本佛教思想,早已在法教中有所提及,尤其明顯的就是「大梵舍」或「天所」的四種理想德行:對眾生的慈愛、對苦厄者的悲憫、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喜悅,以及捨卻一切分別執著的平等心。這種基於社會大眾的佛教理念,理應成為佛教未來發展的重點。

護己與護人

我希望在完結這個講座之前再次強調:今天宗教在回應時下一些嚴重問題時,最關鍵的兩項任務。一是要幫助每個人去認清自己存在的最終目的,讓他們朝著至極之善、無為實相的方向前進,最後能找到真正的解脫。另一項任務就是解決已經出現的實際問題,當下行善。—解決人類社會的問題,促進和平、和諧共處,及友好合作。佛陀在《念處相應經》(Satipaṭṭhāna Saṃyutta)中有一段簡短開示,總結了這兩項任務的迫切性。世尊這樣說:「護己,就是護人;護人,就是護己。」

他又繼續解釋「護己,就是護人」,所指的是「禪修」,因為禪修能去除煩惱惑染、淨化人心,讓人洞徹世間的真性。「護人,就是護己」,則是要發揮慈悲與忍辱等功德,讓其他眾生免於受傷害和苦惱。如果人類要遠離黑暗和悲愴,奔向靈性之光與自由解脫,我相信:宗教一定要努力推行這兩大原則—佛教說的「智慧和慈悲」;基督教說的「靈知與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