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1 期
生而為恆河
這是我再次遇見恆河—夜幕籠罩，駕一小舟，藉著恆河黯淡的幽光航行。起風了，在波
紋與風的邊沿，彷彿見到一位少女，正甩著長髮，回眸，淺淺一笑。
恆河女神是雪山之神的女兒，美麗而善良。她那烏黑柔順的頭髮總是垂在地上，隨著月
光閃爍，更顯迷人。
有一天，來了八位天神。不同之前的神采飛揚，愁眉苦臉的他們，因為自己的妻子偷了
極裕仙人的母牛，仙人便詛咒這八位天神就此淪為凡人。若要脫離凡人的身分，只有隨
著恆河水流淌至天界。
天神哀求恆河女神，請她大發慈悲下凡，做他們的母親；小孩出生時，就被扔進恆河，
洗清罪惡後，便能重新復活為神。不過，偷牛的主謀要留在人間受苦，成為英雄。
就這樣，恆河女神來到人間，化身成一位烏黑長髮的少女。月亮王族的福身王愛慕少女，
便向她求婚。少女應允，條件是不許過問她的來歷，也不能干預她的行為。婚後兩人感
情恩愛，年年都產下一名可愛的王子。少女總是將懷抱中的王子丟入恆河，離去時，還
回眸，淺淺微笑。直到第八年，福身王實在忍無可忍，怒斥妻子是世間最殘忍的母親。
此時，少女才說出真相，並重返天界。而這幸運存活的王子，就是有名的英雄—毗濕摩。
生命，多少缺陷與遺憾，不沉重；恆河水，總能承載滌清。—這是一條通向解脫的神聖
水道。
印度文明最迷離的，就是古老印度的宗教神話。唯美具有神奇能量的神靈，華貴富麗，
是創造、改變世界，以及賦予人類一切美好和智慧的化身。這些傳說、神話，在印度教
裡，成了歷史、習俗、傳統，甚至是不可改變的希望與信念。
再度來到恆河，冷冽的風在十二月夜裡，仍有些刺骨。岸邊焚化台，晝夜不息的火仍燒
著已過往的遺體。你怎麼解釋這個世間？怎麼看待死亡，以及死亡之後可能存在的情形？
如果你相信有來生，如何可以讓此生不遺憾，來生更幸福？
印度教是這麼說的：人死後會進入天堂或地獄，這取決於他在世間所積累的功德。之後，
再經過一段時間，人會再次降生人間。這個輪迴運作的核心概念，就是所謂的「業」。
業，每個行為必然產生一個結果；此生的行為結果，將影響轉世後的生命型態。我們必
須選擇正確的行為，縱使此生未得到應有的報酬或懲罰，來世定會有應得的公平對待。
印度教社會千載如一的分類—「種姓制度」，四種階層，四種不同的群體與生命定義。
他們都有該階層應行的工作、婚姻、習俗，以及看待不同階層的態度。這也是一個相互
支撐的體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也都需要其他人。當安份守己地完成自己種姓的
本分，就是實踐了正確的行為，而這將帶給你更好的來生。
三年前印度朝聖時，認識一位印度朋友，很年輕，有著陽光般的笑容。今年再回來，聽
說他結婚了。真好！不過，他的朋友卻嚴肅地說：「他做了不好的事。」
「什麼不好的事？」
「他跟不同種姓的女孩結婚了！這是不好的事。」
好友不因他的勇氣而讚嘆；不因他尋得幸福而歡喜；對於他逾越或破壞了應有的界限與
傳統，「不好」是結論。
怎麼看待為愛叛逃的陽光男孩？怎麼看待眼前這位虔誠踏實的印度教朋友？也許，就如
同印度人們的選擇，將此生依傍恆河而活吧！—無論是懼苦自私的天神、狠心棄子的母
親、悲痛欲絕的父親，還是離經叛道的好友。浮沈世態，恆河總能無比輕柔地接納。
如果我心中也有這樣一條河，依傍著。夜幕中，在少女回眸淺笑中，生命總能找到各自
的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