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四十六期/85年6月20日

走在希望的路上

西方尼僧生活營側記

釋見晉

在微光中開營

  二月初的印度,氣候暖和,位於菩提伽耶的大覺塔外,虔誠朝聖的人有的匍匐禮拜,有的緩步經行、輕聲誦讀,也有來自遠方各國的觀光客,他們默默地巡禮佛陀成道的聖跡。夕陽的餘暉,照射著塔後的菩提樹,灑下遍地金光,菩提樹旁有著與平常不同的熱絡氣氛,來自十七個國家的八十多位身穿藏紅色僧衣的尼眾聚集樹下,「西方尼僧生活營」(Life as a Western Buddhist Nun )開營典禮就在這裡舉行。

  首先由二位主要教授戒律的老師──來自西藏的那旺格西( Geshe Thubten Ngawang)與來自台灣的悟因法師,帶領所有學員繞塔經行。經行之後,由這二位老師和幾位長老喇嘛代表進入大塔向佛陀獻供。長老們依次獻上香,悟因法師則獻上蠟燭及英譯的四分比丘尼戒講義,就在獻上蠟燭時,塔內外突然停電,頓時一片漆黑,只剩下那一盞小小的燭光在黑暗中搖晃,悟因法師在致詞時說:「佛陀在這裡成道,這裡有佛陀的遺教:『人的尊貴並不是來自出生於婆羅門,而是因他的道德行為。』在佛教歷史上,第一位出家的比丘尼是摩訶波闍波提,女眾可以出家修道,可以弘法,這是佛陀肯定的。從此以後,就有一批批的女眾跟著出家,努力提昇自己,傳揚佛法。.... 」

  一番話在小小的塔內迴盪,微弱的燭光中,依稀可見佛陀的臉上掛著微笑,慈眼看著他的弟子們,許多人眼眶中閃著盈盈的?光,悲喜交集,儘管路途遙遠,儘管機票費用難籌、入境手續難簽,但她們仍排除萬難,自歐洲、美洲、非洲、亞洲世界各地奔赴這次聚會,在佛陀成道處,她們懷著希望來聆聽法音,這希望自一九九三年「西方佛教傳教師會議」以後開始構想,經過三年的漫漫時光與各方的奔走,此刻終於實現眼前。

學戒才能持戒

  營活動在二月四日開營,第二天正式上課。講堂設在緬甸佛寺的大殿,殿的正前方是大幅的彩繪,身披黃色袈裟的佛陀端坐在菩提樹下。大殿內沒有桌子、椅子,比丘環坐在佛前,學員們比肩席地而坐,彷彿就坐在菩提樹下親聆佛陀的法音,與壁畫融成一體。晨曦穿過格子窗,照在每個求法者的身上,屋內洋溢著一股殷殷熱情。

  營活動的戒律課程分為沙彌尼戒與比丘尼戒二部分,那旺格西教授根本說一切有部的沙彌尼戒,共有三十六條。他的課不但開放給全部學員聽,也開放給一般大眾聽。在上沙彌尼戒之前,他首先花了五天的時間,介紹戒律的概況,他所採用的教材是藏傳的律藏及藏人所作的律論,授課的方式依藏式傳統。首先他領著大眾先持咒一○八遍,然後開講,講後大眾誦念、迴向。由於法師廣學經論,所以上課時除了解釋戒文及戒相外,往往將經論的義理與戒文相互討論,以顯戒律在佛教思想與修行上的關係。

  悟因法師則講授四分比丘尼戒,其教學單元分別是:(一)戒學概說;(二)僧團組成份子及其關係;(三)入僧團的各種規定;(四)維持僧伽身分的要件;(五)僧伽生活的依憑;(六)僧團的共修生活。課程中還配合寫作業、考試、分組表演、幻燈片欣賞等單元活動,藉各種教學方式帶動學員更深入學習戒律。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比丘尼戒的課程同時也開放給沙彌尼與想出家的女居士,悟因法師特別強調:「律藏放在圖書館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閱讀,學者也研究它,但是卻只有未來要實踐戒律的沙彌尼不可閱讀,也不允?聽聞,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我認為除了作羯磨時,沙彌尼、女居士等未受具戒的人不可參與外,大家都應該來瞭解戒律,才會懂得如何持守、實踐,縱使要護持僧人持戒,也要知道如何護持。」這是此次比丘尼戒課程的殊勝處。

  除了兩位講授戒律課程的法師外,另有一位 Khandro 仁波切, 她是位沙彌尼,也是位自小受到特殊訓練與教育的轉世者(凡轉世者即得仁波切之名義,表示值得尊敬之意),她作了二場演講,鼓勵學員把重點放在女性的可為面去努力,肯定了自己可以做什麼之後,就要全力以赴,她認為未來傳授比丘尼戒是勢在必行的局面,所以女眾明白自己要做什麼比任何事都重要。

  又有一位 Sonam Rinchen 格西,他有多年教授西方僧尼的經驗,許多學員都將他列為修學上的依止師,他很重視女眾的教育,也擁有高深的學養德行,很受學員的歡迎。他為大眾作了一次演講,營活動期間,他一直在營內給予學員個別指導。

活潑生動的比丘尼戒課程

  比丘尼戒課程開始的第一天,每個人都同時領到二本書,一本是英譯的四分比丘尼戒本和一本輔助講義,尤其領到講義時,學員們雀躍歡喜溢於言表,她們像捧著一件寶貝似的,珍惜地翻閱,因為在她們出家學習的過程中,喇嘛們的教學大部分都用口授的,鮮少有提供講義教本。另外悟因法師還發給一張課程表,其中規定了二次考試和一次作業。同時請學員填寫學員資料表,藉以瞭解學員的修學背景、語文能力,並整理自己目前面臨的問題。

  這次營活動的學員來自十七個國家,共有八十位尼眾,二十位女居士;學歷多為專科或大學以上,有四位碩士、三位博士;大部分操英語,少數是操西班牙語、法語、日語與藏語;年齡層以三十歲至五十歲者居多,最年輕者二十歲一人,最年長者為七十歲一人。

[持戒是出家人本務]

  第一堂課悟因法師開宗明義地指出本次講戒是依四分律藏,她首先簡介四分律和其他各部律的異同,戒律在佛陀制定後,隨著弟子所到之處而傳佈,與法義相同的是,它們也隨著時空的變間遷而產生各部律典的詮釋系統。

  在中國弘傳的聲聞戒律是屬於法藏部的四分律,而西藏所傳的是根本說一切有部律,因此先鳥瞰其中的異同,以建立基本的認識,同時也讓學員瞭解廣律中開遮持犯的基本精神,而能分判戒律與地域性風俗習慣之間的關係。因為佛教在各地域流傳,吸收融攝了當地的良善風俗,因此而豐富起來,並能適應不同的時空,但有時某些地域性習慣卻往往與修學佛法的基本立場不相及,因此從最早的制戒因緣,去掌握佛陀當時制戒的考慮角度,以作為現今持戒的準則,這是學戒時不可缺少的部分。

  而在講授「維持僧伽身分的要件」的單元時,悟因法師一開始就先指出要維持僧伽身分不可或缺的條件。為什麼這些會如此重要呢?她特別強調受戒、學戒、持戒是僧人最基本的自我生活教育,千萬不可因為眼前缺乏楷範或長老尼的教導,而使自己懈廢,出家是自願的,沒有什麼誓約,選擇出家,就要遵守符合僧伽身分的戒律。如果發現自己無法過出世的生活,就應還俗過在家的生活,要使自己「無悔」地過生活,否則僧俗不分,無法持戒,反而增添?多煩惱,而有違出家學佛的本意。若是一決定要持有僧人的身分,縱使因為經濟因素,需要打工,或當護士,或當心理輔導老師,也要切記不犯根本大戒 ....。

[修學生活表演吐心聲]

  在寫作業方面,除了每人寫一份報告以描述自己修行的情況外,並分組表演。表演的內容包括:

  (一)出家後,如何獲得生活資具?如何分配?

  (二)身為一個尼眾,你面對那些困難?

  (三)你和俗人、法師相處的關係如何?

  (四)描述你一天的生活、一年的生活。

  (五)概述你的師父以及你與師父的相處關係。

  以上的問題都是針對學員們的困難而設計的,對她們而言,這些都是親身的體驗與處境,所以表演起來非常逼真。

  如針對生活資具來源的問題,有人就表演一位穿著很堂皇的喇嘛,他一出場,信眾就爭先恐後地歡呼、頂禮、供養,供養金額有一百美元,甚至是一千美元;而當信眾一到尼寺時,看到尼師正在打坐誦經,就輕率地丟一個銅板,頭也不回地走了。二者生活資具的獲得,因人們的尊重而有天壤之別,儘管她們擁有堅毅的道心與弘法的熱誠,奈何限於資具的匱乏,以致無法突破現實的困境。

  又如表演和師父的關係時,就有人扮演在家女居士聽聞佛法後,心生歡喜剃度出家。剃度後,弟子問師父:「出家後我要住那裡?要跟隨誰學習?」喇嘛就說:「你要去尼寺,這裡是比丘道場,女眾不能住在這裡。」於是她就到一座尼寺去,那兒只有一位尼師正在持咒,她開口問道:「我可以做什麼?」那人就說:「你來念佛持咒吧!」「可是我沒有念珠啊!」於是兩人就共用一串念珠,甚至共用一個缽。故事雖然誇張,但正是在反應西藏喇嘛濫收徒眾的現象,?多西方女眾就在聞法歡喜下出家,卻不知道到那裡依止,也無法取得資具,因而辜負了出家的一片好心。

  此外,如表演一天的生活,就有一位學員扮演初出家的尼師,在未受到良好的訓練之前,就被她的師父派到禪修中心去,那裡只有她一個人負責。早上起來,做完早課,便開始拖地板、整理大殿。這時,就有信眾打電話來問法,也有人登門求法,不論婚喪喜慶都要「有求必應」。在禪修中心,師父不會提供生活資具,一切都要靠自己張羅,但是信眾的布施又不敷電費、水費、規稅等費用的支出,結果往往有繳不出的窘境,而這情況正是在現實裡不斷上演的戲碼。

  大部分尼眾的生活無依無憑,但也有生活比較穩定的,如在佛學院求學的西藏尼眾,就表演在佛學院一天的生活。每天清晨上殿早課,接著上課、辯論,這部分的尼眾有受教育的機會,生活就顯得比較穩定。

  藉這樣的活動,學員的心聲有了展露的機會,讓授課者更能瞭解學員的背景,同時也使來自不同國家的學員打破彼此間的隔閡,由生疏而熱絡起來。

[幻燈片介紹激盪未來理想]

  除了上課、寫作業外,另外二次課外活動,一次是講中國的僧次。僧次,是僧伽的序列,一共有四種,以聖僧證果最受尊重。一般是依戒臘來安排,但在中國的叢林內卻發展出了依執事或依當次任務來安排的方式,有時禪堂也依入禪堂的次第,這是中國佛教的倫理秩序。

  另外一次是以幻燈片介紹香光尼僧團,整個介紹內容嘗試表達尼僧團建構的歷程。從原本開始的幾個人共修,後來人數不斷增加至近百人,僧團共住的種種規d也漸漸樹立起來,在結合眾人的力量之下,創辦成人教育的佛學研讀班,於寒暑假舉辦兒童營、大專營,且不定期至校園演講,以接引青年學子認識佛法,更帶領居士從事青少年輔導等社會服務工作。而已開創十六年的佛學院,則安排解、行、生活、執事、弘護等五門課程,以養成學僧健全的僧格,確立正知見,使弘法人才源源不斷。這些點點滴滴,正是由僧團共住的大眾共同努力獲致的成果。

  經過幻燈片的介紹,學員中便有人反應:「啊!她們居然可以做這麼多事!」原來學員看到台灣佛教那麼興盛,於是以為台灣的出家人都很「好命」,只要一出家、受戒,居士就自然拱手送上供養,沒想到台灣佛教能有今日的普及景況,其實是透過學佛者共同努力耕耘,為社會作了奉獻才得以呈顯的。

  藏傳佛教自一開始就沒有比丘尼,西方的尼眾在喇嘛座下剃度後,若想成為比丘尼就得到北傳漢系的佛教國家求受戒法,如台灣、香港、韓國、馬來西亞等地,但是這比丘尼的身分在西藏僧團並沒有受到相當的肯定與尊重。為了取得喇嘛的認可,成立比丘尼僧團一直是西方尼眾努力的目標。她們想建議不要濫剃度,要剃度女眾,透過長老尼檢核,就應給予尊重,而在受到幻燈片影像的刺激後,學員們開始討論自己可以做什麼,有的人便提議要設立尼眾的教育訓練中心,或是要辦活動,各種計畫在腦中激盪,在她們熱烈的討論中,希望的曙光穿過沉沉的黑暗展露了出來。是的,只要每個人心中存著希望,誰能說整頓未來西方尼眾戒律生活的責任,不是落在她們的肩上?已學著安排修學次第的她們,期待擁有屬於尼眾的天空。

[小參、考試解答疑惑]

  課後的小參時間,是悟因法師一一與學員面對面的時刻,大部分的西方尼眾很難得親近長老比丘尼,她們歡喜地將長久以來心中的塊壘一股腦兒拋了出來,例如問:「如何與比丘尼一起修學?」「如何辦佛學院?」「如何做當家?」每個問題都是在反應學員經過這段學習之後,重新整理自己與僧團、自己與社會之間的關係了。

  為了讓學員能確實瞭解所學,增加對戒律的認識,在課程中,悟因法師特別安排了考試。考試當天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捧著戒本到陽台上朗讀,此起彼落的朗讀聲應和著清晨的鳥鳴,為營活動會場增添了許多朝氣。

  考完試後,悟因法師特別指正學員在考卷上所回答的錯誤觀念,如有一題:「制戒的目的是什麼?」有人便以為是為了個人得解脫,而答案其實是「令正法久住」,有人甚至以為個人得解脫和正法久住,二者是差不多的。悟因法師便糾正說:「解脫是修行的終極目標,而個人解脫,正法不一定久住。從佛陀制戒的本懷來看,僧團群策群力,僧團的每一份子的努力是最好的說明,要能發菩提心,勤弘法、著述,傳揚佛法,讓正確知見深入社會人心,使佛法不致因為個人的離開而斷絕。我們今天能修學佛法,是歷代祖師大德續佛慧命的願力傳衍下來的。」學員們直讚歎考試真好,才能檢核認知的正確與否,更加體認到教學者的苦心。

[會談使戒律活起來]

  會談是另一種瞭解戒法、彼此溝通、討論問題的教學方式,這次會談的主題是「不得在生草菜上大小便」,會談思考的角度如:

  (一)當時會發生這種事,原因是什麼?

  (二)發生了這種事,當時的比丘尼如何處理?

  (三)如果換了是你,你如何處理?

  (四)你這麼處理,可能會碰到那些困難?

  儘管這一條屬於「小小戒」,而非根本大戒,若從「小小戒可捨」來看,好像只是有失威儀,但作為各地域的佛教僧人,面對適應環境的壓力下,應不能不養具如何傾聽別人意見的涵養,學習與人溝通。因此,這些問題是嘗試引導學員思考戒律在現代生活的意義,學員們都不約而同地舉手搶答,大殿內笑聲不斷,在輕鬆活潑的氣氛中探討戒律,這可能是學員們未曾有過的經驗吧!

  經過這次會談,有學員反應:「戒律好像活起來了!佛陀時代的事情,到現代一直存在我們生存的世界。所以戒律不是戒條,而是實際生活中出家人要處理的問題。」

  戒律本來就不能自外於生活,若離開生活,戒律便只剩下了形式,其實二者是一體的兩面,相信學員有了這一層體會後,自然能過自在、清淨的出家生活。

在希望中結營

  二月廿五日──結營的日子,在萬般不捨的心情下到來,學員們聚集大覺塔前,踏著希望的步伐再一次繞塔巡禮。

  在這一段學習的時光裡,問題已被提出,問題的解決則有待來日在生活歷練中去面對。二千五百年前,摩訶波闍波提領著五百釋迦族女子跟隨佛陀背後,奔走幾百里路,才獲得佛陀首肯出家;二千五百年後,西方尼眾更要以自己的力量,突破男女性別的限制與西藏保守傳統的桎梏,擔負起如來家業。雖然回到自己的國家以後,所面臨的困境依然未改,而距離成立比丘尼僧團的理想還很遙遠,但是她們奉獻的願力與方向相信將更加堅定。

  今日既已種下種籽,明日就有開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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