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五期/87年9月20日

身心的實驗

釋自敦


科學上想找出一個真實的、獨立存在、不變的原因或物質,

藉由操縱它,來完全主宰生命及解決生命的苦迫。

佛法的觀察不是為找出實有的物質,更不是要操縱主宰,只為能見到「實相」。



尋找生命的答案

  曾經踏入醫學領域的人,因如此接近生命,總會生起探究生命實相奧秘的好奇與興趣。於是重視實在的、物質的科學家們拿起了實驗刀,劃破了掩蓋生命表層的皮膚──一條條肌肉、一節節骨骼、一個個器官的解剖分析。隨著物理、化學的發達,更在顯微鏡下的一個個細胞,乃至實驗試管中分子、原子作種種分析。

  科學家們想從這些解剖、分析中,找到生命的答案──生命是如何發生與延續(甚至永生),生命是如何與環境互動,產生思想、行為等,這一切的根源在那裡?這一切的主宰在那裡?

  科學家們相信生命及一切存在是建構在一實有的物質上,企圖以此實有的、獨立的、不變的,最根本具主宰性的物質,來解釋生命的問題。

  但是,科學家們在愛因斯坦的大腦標本,找不到科學的符號、物理公式等異於他人之處。好像女孩到市場看到暗紅色、拳頭班大小的豬心時,便會明白──即使男孩獻上了他的「真心」,在上面也找不到為其瘋狂的情意。

  儘管如此,全世界許多科學家仍熱烈地投入這樣的研究。耗用了大量的人力及財力,但一直找不到那最根本實在的物質,生命的主宰仍然是個無解的謎,生命的問題依然存在。有些科學家在這股熱潮中反省,而轉以不同的方向,尋求另一種方法及答案。

  我,也一度追隨著西方醫學的哲學思考,也將自己投入了探究的狂潮,在細胞、試管中尋找生命的根源,而今,在佛陀的引領下,我縮回了臨門的一腳,嘗試我從前認為瘋狂的行為──只憑靜坐在那理,就能了解生命的真相?

在身心中探索

  這次內觀禪十的實驗沒有任何儀器、任何計度。無形的實驗刀,不再揮向實驗台上冰泠的青蛙,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身心——我既是觀察者,也是被實驗的動物。

  很快地,我變成了巴佛洛夫的狗。每次禪修時段,聽到助理老師按機器「卡喳」聲,便期待一段吟唱後,就可以鬆腿了;接近早、午齋時段,期待美妙的鐘聲響起,這表示吃飯時間到了;當附近的幼稚園開始放音樂做活動時,就是我難熬的一小時快過去了……。我會去尋找許多外來的資訊,比較它們之間的關連及規則性。然後,我便被自己尋思造作出來的規則給制約了。

  一隻不得嚎叫(禁語)的實驗狗,在如實驗室、籠牢般有限的空間(結界的緣故),開始時是百般無聊地踡縮在角落——有空就躲回寮房躺在床上。慢慢地,在第三天,第四天,發現我的牙關是咬緊的,附近的肌肉是僵硬且呈現疲勞的酸痛。我到大殿廣場去散步,一圈圈地繞著,不自覺地愈走愈快。

  晚上坐在禪堂聽開示時,我不斷地交換姿勢,一直找不到一個可以持久、舒適的姿勢。有種強列的壓迫感籠罩著我,我想要開口吼叫,我想要離開這裡。當許多的慣性──發出聲音(說話)、空間的自由、身體行為的自由,被限制住時,壓力便慢慢地在潛意識擴展,呈現在身心的反應上。

  我不但看到自己那種屬於動物的慣性,也看到自己的不耐。當一小時不得變換姿勢的精進禪修開始時,我變成了釘在實驗台上不得動彈的青蛙,如同從前觀察實驗青蛙的種種反應──我將自己「釘」在座上,觀察自己的種種反應。

  午後的涼風陣陣吹來,舒緩了身上的燥熱,皮膚及肌肉呈現放鬆狀態,心中不禁生起喜悅貪求。晚上的冷風吹來,皮膚表層感受到寒冷,肌肉繃緊、僵硬,加上持續增加的腿痛,使我對禪坐生厭惡。而不耐感就反應在呼吸的加重、短促上,身體發熱冒汗。一直想要變換姿勢的強烈意欲老是從心裡竄出,腿痛得更厲害了。終於我鬆了腿,剎時間鬆了一大口氣,呼吸變緩,不再發熱、肌肉也鬆弛了。

  原本習慣於姿勢的任意改變,便一直覺得自己擁有控制、主宰自己身體活動的能力。所以當腿痛時,就會想改變姿勢,因為我認為自己能夠操縱身體的活動,使我不必受苦。在不能變動姿勢的一小時內我才發現:那種根深蒂固的操縱欲仍存在著,我尚未徹底的信解「無常故苦,苦故無我」的真理。

探索的目的—— 見到實相

  這樣的身心實驗,和以往所學習及訓練的有何不同呢?為什麼這樣能發現科學家所疑惑的生命真相,解決醫學所無法解決的生命苦迫呢?

  我想有如下的差異:

  一、觀察的方向:佛法的觀察不是向外探求的,不是用離卻自身現象的方法,來說明自己的身心狀況;而是向內觀察的,在自己的身心世界中探索,然後觀察及歸納出自己身心現象的關係理則。

  二、身心是相關而非截然劃分的抽離:從事臨床的醫護人員,最困擾的事情是在學校及教科書以及病人面前,能將病人的身體結構組織、病理、病情發展及預後等,一一瞭若指掌。但在實際接觸病人時,病人的情緒、心理這部分是很難了解與掌握的,而這又常常影響整個醫療過程及效果。

  所以,醫護人員總想借助心理學解決這種困境,但是離開身體而論的心理學,對面臨身體有極大危機的患者,有時好像只是個高調卻無法落實的理想,甚至是一種道德要求。

  三、動機不同:科學上想找出一個真實的、獨立存在、不變的原因或物質,藉由操縱它,來完全主宰生命及解決生命的苦迫。

  佛法的觀察不是為找出一個實有的物質,更不是要操縱、主宰,只是為了能見到「實相」──一切無自性(空),在這個基礎上建立正確的人生觀、倫理觀,乃至宇宙觀。以正確的知見來引導不落二邊的中道生活,這便是種種生命問題實踐性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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