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八期/88年6月20日

佛陀故鄉掠影

釋自晟


如果下次我再來印度,是會為了什麼呢?

我提醒自己:從此刻開始,時時自我警惕,以佛法洗滌身、口、意業,

但願當我重回印度時,我將重新驗證我的信仰,將佛法帶回這佛教的原鄉。



  這是我的第一次朝聖。從來沒有踏出國門經驗的我,第一次就走向佛國,我惡補滿腦的印度史地知識,當飛機停在孟買機場時,我還暈眩地問著自己:「這是印度,這是佛國嗎?」

浮光

  就在一群年輕印度教徒的示威行列中,我們一步一步地告別佛陀的故鄉,印度當地導遊在臨別時的叮嚀猶迴盪在耳際:「不要說我要離開印度;要說我會再回來印度。」

  於是腦海裡浮現此行在古蹟石窟中寧靜、生動、美麗的佛像,由繁華而成殘墟的王舍城、靈鷲山、那爛陀寺……,菩提伽耶大塔內沾滿燭淚、碎花的佛像,人群擁擠的印度教廟,恆河上浮舟而下的裸形印度教行者,城中鎮日、徹夜嘶喊的印度教經咒聲……。

  我闔上眼,看到在佛陀成道處行著大禮拜的喇嘛,於印度籌辦學校的台灣、本比丘。還有在中華佛寺,以中文唱著「三皈依」的七位那塔克籍小朋友與二位沙彌尼……。

  我睜開眼,又看見許多揮都揮不去的大手、小手,伸向我說:「給我錢」、「給我飯吃」……,而我總是忍受內心的不安,低著頭從這群佛陀故鄉的子民身旁,快步擦身走過……。

  飛機帶著我們一寸一寸地遠離了世尊的出生國土,我試問著:「如果下次我再來印度,是會為了什麼呢?」我以糾雜的心緒,寫下「佛陀故鄉掠影」,記錄這些日子的浮光雜思。

掠思

〔思念佛〕

  參觀建於西元二世紀至七世紀的阿姜塔石窟,這塊佛殿的土地,曾經是千萬人禮拜思慕佛德的地方,如今卻成為陳列古蹟藝術品的博物館。

  抬頭仰望佛陀,他正端坐在須彌座上,手結著說法印,身著袈裟,冰冷的石頭看起來似流動著澎湃的熱血,他似乎還在那兒說法—「不可因為口口相傳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說者的威信就信以為真,不可因為他是導師就信以為真」。

  他是位人間的導師,教導我們除非自己親自「看清楚」,否則不要在沒有經思惟、親身試驗下,就輕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在出家的修行生活中,我一直謹記著佛陀的話:「諸佛只指出道路,用功則需要靠自己。」

  師父帶領著我們唱誦「三皈依」,「自皈依佛……一切無礙」,懇切的梵唱聲於石窟中響起又消失。唉!什麼時候,印度人民才能像從前一樣再「體解大道,發無上心」——皈依佛呢?

〔思念法〕

  當我們到達菩提伽耶時,看見茂密、壯大雄偉的菩提樹,心裡好不喜悅,我立即觀想著如來初成菩提,仍坐在樹下三七思惟……。

  突然,聽到導遊先生說:「這棵不是佛陀當年證悟時座下的菩提樹,那棵早已被砍掉了……,當年菩提樹的分枝曾隨摩哂陀到錫蘭,目前這棵樹是又從錫蘭分枝回到印度來,這便是第四代的菩提樹……。」原來菩提樹已輾轉拓植了四代,從印度到錫蘭,又從錫蘭回到印度,依然茂密成蔭,真是不可思議!

  抬頭仰望著繁密的菩提樹,我心裡想著,其實佛法的推展不也如菩提樹,十一、十二世紀時,佛教在印度滅亡了,但它北傳到中國、日本,南傳到錫蘭、緬甸、泰國……,佛教早已融入各地的生活,成為文化的一部分。二十世紀的我們也只能在韓國、台灣、泰國、錫蘭等地,見到各式各樣的南北傳佛教。

  而今在佛陀成道的金剛座旁,他那句「若不成道,誓不起此座」的誓言,就在每個來到這裡的人口中流傳。到底該具足什麼樣的因緣,佛陀所說的四聖諦才有希望在印度復活呢?印度佛教的復興恐怕也要如菩提樹一樣,從它的「分枝國」再傳回來吧!

〔思念僧〕

  阿姜塔石窟中一間間的僧房、石床、石枕、打坐台,那爛陀大學成列的僧舍,靈鷲山的講經說法台,王舍城山上的七葉窟……,這些都曾經是成千上萬的僧侶行腳、安身、說法、撰述的地方,我國的法顯、玄奘、義淨大師也曾千里迢迢來到這些地方參學論道,現今卻不見任何僧人久住的身影,只見各國的朝聖者與觀光客穿梭去來,以及雕刻著法輪的斷垣殘牆,兀自向著長天。

  我思惟著佛法的弘傳不就是靠著歷代的祖師大德,用他們的心力血汗,終生弘法,為法忘軀,才使得佛後二千五百年的我依然能聽聞到正法,而有幸能追隨聖者的道路。身為現代的中國僧人,唯有深入經藏,勤修戒定慧,方能與聖僧相會,在這二十世紀的今天——我心裡這麼想著。

〔念印度人民〕

  驚訝又興奮地看見人們正在口嚼楊枝、於河旁和衣沐浴、汲河水與井水飲用、頭戴花鬘、坐牛車或馬車、點油燈,宛如佛陀在世時的生活景象……。繼之一想,二千五百年前如是,二千五百年後亦如是。

  我感傷了!看著小孩們天真無邪的臉龐,看著大人們對神祇的崇拜眼神,他們知不知道有另外與他們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是哀戚印度的落後與貧窮,而是悲涼著人的生命力、發展力的如此不同,而造就出了相異的共業環境!

  印度人信仰著恆河水為聖水、牛為聖牛,清晨沐浴聖水,然後到印度教廟宇,朝拜溼婆神。我們來到了聖河旁最大的都市——瓦拉那西,觸目所及,人、牛一同夜宿路旁,餐風露宿在他們看來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事。街道上一坨坨人糞、牛糞隨處可見,人們習以為常,不以為意。三五步就可看到祭台,膜拜著男女生殖器的象徵、象形、猴形石頭、女像……,印度真是個宗教信仰興盛的國家。

  印度人的生活與宗教信仰竟是如此緊密結合,我的腳步沉重,思緒混亂,在閃避路上人糞、牛糞的跳躍中,不斷調整自己的見聞覺知,不斷反問:到底宗教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它提供了人們什麼樣的人生觀?

返照

  宗教在印度這塊土地上散發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氣息,讓我不禁省思著宗教與生活的關係。

  對人們來說,信仰者的生活型態、行為言語所傳遞出來的該宗教的思想與真理,遠比看不見的教主還來得真切!人們對於某一種宗教的認識與評價往往來自於信仰者的表現。由此反觀,當我聽到人們說:「佛教是老人的宗教!」「佛教只處理死人!」「佛教是社會的避風港!」等言論時,這些不正是佛教徒的一面鏡子?

  為什麼佛教會給人這種印象呢?這與佛陀在人間力行佛法、宣揚佛法,引導眾生離苦得樂,所展現出來的慈悲智慧的形象是如此地不同,那麼所謂的「佛教徒」所信仰的是什麼呢?怎麼會出現如此大的差距?

  一切的語言文字都是有限的,反而是身為佛教徒的我們,一切的所作所為,都在無形中如洪鐘般響亮地告訴人們:「佛教是……」。我提醒自己:從此刻開始,時時自我警惕,以佛法洗滌身、口、意業,常反省自己所作所思是否回到佛陀本懷,是否與道相應。但願當我重回印度時,在那些佛國遺跡中,我將重新驗證我的信仰,將佛法帶回這佛教的原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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