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八十五期/95年3月20日

 在邊陲點燈的日子(中)

  歐噴邁勒


有一群苦難的孩子,他們失親、貧窮,學著走出一條人生的路。

當地的托兒所,經濟拮据,缺乏淨水器、文具,孩子大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齡,

這是泰北邊境,一群孩子的真實生活。


     
    叢林深處

2月10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農曆12月25日,此地華人育幼院—懷恩之家的駐泰工作員卓素慧邀TOPS去吃年夜飯。

說到卓素慧,多年前還綁著兩根辮子的她,就毅然決然地投入泰北的教育工作,曾得過傑出青年獎。現在一個人管三個孤兒院,真如佛教所說的千手千眼。她人很清瘦,但高我一個頭,跟她說話,我都必須「仰望」。

路上有崗哨,良恕因為沒帶駕照,無論如何說明,還是被罰了200元。

育幼院現有院童30人,大都是父母雙亡、單親家庭或家境貧窮者,小的約四、五歲,大的有十六、七歲光景,生活起居大多可自己料理,平日有一個管家料理三餐,不上課的日子則讓他們以組群方式學習炊事。

院旁就是三民華校,包括幼稚園,共有兩百多位學生,孩子們白天上泰國的小學,晚上及週六上華校。我們走到辦公室,老師正在出期末考考題。

趁著備菜空檔,良恕帶我們去拜訪一位種香菇的台商莊先生,想和他商議教偏遠山區學童種菇,增益未來謀生技術的可能性。可惜我們來晚一步,因朋友涉案入獄,莊先生怕被牽連,已回台灣了。

途中經過華校校長李先生的家,也進去坐了一下。李校長出身雲南將官,說得一口標準普通話。他直說被華校的人事、營運深深地困擾著。

回到育幼院,素慧正擺好香案、供菜,帶著孩子們禮拜祖先,我問她,這個儀節可是院規?她說,孩子們的爸媽大多往生了,而此地「好兄弟」也多,清明、中元節、過年等,拜一拜比較好。

孩童分成四、五桌圍爐吃飯,菜色比平日多且好,素慧囑咐他們暫時不要吃魚,留著「年年有餘」。孩子們快速、安靜地吃著飯,因為趕快吃飽飯,好去看電視,是他們覺得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也許由大人去煩心就好了。   

2月11日.星期四.晴

營長今天進營了。由於我的入營證還沒批下來,所以領隊帶我去見他。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翻了翻我的護照,輕描淡寫地問我出家多久、胸前怎麼沒有戴佛像或念珠?待一一回答完畢,他說歡迎我入營,若有什麼需要可以找他。之前聽過他的一些惡行—諸如對難民強收入營費、對難民女孩非禮等,所以對他這句客套話不敢當真,心想:你不要刁難我就謝天謝地,怎敢企求什麼幫忙?

十點半左右,在教室裡訪問兩位TOPS訓練的種子女教師:

Klaw Dee

雖然18歲的她才剛從FSP(Further Study Program,是營區高中畢業後,唯一可升學的地方。)畢業二年,今年卻已經在No.4高中教數學了。

談到逃難,Klaw從一歲就過著流亡生活,直至二年前,才來到湄拉營定居。當高中教師年薪四千元,對家庭經濟小有幫助,但仍不足。問她將來的打算,鑑於父親病逝,她希望來日有機緣深造,要當一名護士。

Law Law Sa Pi

Law畢業於No.1高中,目前是No.10小學二、三年級的英文、數學老師。父親耕種維生,母親縫紉貼補家用,生活單純。問她對未來的憧憬,她說沒有任何想像,也從未想過婚姻。

之後去Haw Kho Paw的家,他的父親剛好從KNU(甲良政府)回來,向我們介紹了甲良族的組織系統和地理分布。

接下來到Thaw Thaw Mu Htoo家拜訪,她的家與聖經學校在一起,所以感覺很寬敞,由於父母親都到教堂參加典禮,所以我們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前往Jackson的家。

在屋裡,Jackson的父親打赤膊納涼,母親露乳餵嬰孩,都靜靜讓Jackson和我們交談,其他孩子也都坐在一旁聽哥哥說話,我衷心希望Jackson的深造計劃可以順利實現。

2月12日.星期五.晴

Nursery School(托兒所)的月聚會在No.5舉行。

出席的校長、老師共33人,除了兩位男眾,其他都是女性。

會議由Charles Tada主持,先是宣讀上次的紀錄,繼而由各校提出辦學面臨的困難。大部分的問題是物資缺乏,諸如淨水器、文具的需求,或是要辦午餐卻沒有炊具,還有的是請求加薪及給假期,對這些林林總總的要求,領隊都一一提問瞭解情況:比如要的是什麼文具,如果是要筆記本和鉛筆用來寫字,她會建議學前教育應以認字及啟智教育為主,不必急於寫字;倘若是家長要求校方教習字,那就請他們自行解決問題。總之,要把握的原則是:TOPS以師資訓練為主,至於其他的需求則是量力而為。

在營裡,孩子的學齡是個問題。大部分的家長,記不得孩子明確歲數,就把孩子送來念小學。因此,學校制定一種檢核方式:左右手要能跨過頭頂,抓到對邊的耳朵,才代表智能滿五歲,方得入學 。 

2月13日.星期六.晴   

再度到懷恩之家育幼院。

午餐後,集合了所有的院童,發給新年壓歲錢。這筆支出是良恕個人發心掏腰包的,徵求她的同意,我也出一半和小朋友結緣。

良恕勉勵小朋友要善用這壓歲錢,我講了一個「命運操之在我」的禪宗公案和他們共勉:

有一個小孩抓住一隻小鳥,考問禪師:「我手中的小鳥是死是活?」小孩心想:「你答是活,我就捏死它;你答是死,我就放它飛。」禪師笑笑說:「小鳥的死活操之在你。」

我說,孤兒是幸、是不幸,操之在每個人。

之後,訪問了三個孩子:

王吉

今年17歲,是懷恩之家的「孩子王」。有個弟弟12歲,去年也被送進來懷恩之家。

在他12歲的時候,父親去逝,母親要獨力撫養四個孩子相當吃緊,於是把王吉送到育幼院,一直至今。現在他已念泰國初中二年級,華校六年也畢業了。平日喜歡球類運動,放假回家就幫忙耕種,將來要做什麼,則好像言之過早。

李明德

5歲時和弟弟進懷恩之家,現年13歲,讀華校四年級。

父親早年抽鴉片致死,母親帶著姐姐到清邁,年來音訊杳然。我們去看他的祖父母,就在華校附近,以農牧為生。老爺爺正忙著割草,滿身菅芒花絮,憂鬱地告訴我們:「生活極緊張。」把孩子送到育幼院,是很不得已的。

吳奇昌

他和哥哥都住懷恩之家。父親過世,母親半身不遂,常年臥病在床,這就是奇昌的背景。我們去看他的母親藍女士,她稱讚孩子乖巧懂事,會幫她做家事,而對未來,她也盡量保持樂觀。

2月14日.星期日.晴雨

良恕的朋友帶我們去一處荒野看日落。才坐定,天空突然雷聲隆隆,倏地颳起一陣風,接著下起雨來,真是奇怪的天氣。信仰ㄧ貫道的閩南僑商許先生送蔬菜和年糕來,因為明天就過年了。

2月15日.星期一.晴

清晨六點多,就聽到附近人家的鞭炮聲,真是過年了。不過今天還是要進營工作。

和領隊到No.7 Nursery School視察,小朋友正在唱歌,見到我們,都露出好奇的表情。問有多少學童,老師說註冊時有五十幾名,但今天只來了26位,缺席的原因,校方似乎不很清楚。

隨後送兩台電腦去FSP,當初逢甲大學捐了一批電腦要給泰北華校,託TOPS幫忙處理,這兩台本來是要給湄拉營的師資訓練員上課用的,因營裡的辦公室太簡陋,落塵嚴重,不利電腦設置。加上泰國政府不鼓勵營區辦小學以外的教育,及禁止用電,剛好營區FSP有電腦課程與師資,所以TOPS計畫與其合作。     

FSP李校長正好在家,黑黑瘦瘦,兩眼炯炯有神。在場還有兩位先生,經介紹,知是為人權努力的NGO—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專員。談話輕巧謹慎,顯然相當小心。他們也歡迎TOPS有機會去緬甸邊境看看,因為那邊的景況比泰境更慘,人權更被漠視。

下午回住處弄年夜飯,我們也該過一個年—在異鄉邊陲。

華裔悲歌

2月20日.星期六.天晴   

領隊放我一週假,我決定到東北邊的清萊府看看。

早早就出門,中午經過清邁,一直到晚上才到滿堂之家。

主任卓素慧和總務朱銀蘭老師熱心地接待。我覺得很累,加上夜晚涼意深,很快就睡著了。

2月21日.星期日.天晴

帶小朋友做簡單早課,他們平日受卓主任調教,進行相當順暢。

飯後到湖邊散步,不知不覺登上猴子山。因周邊剛好沒人,遭到猴子攻擊、搶我的相機,還抓住我的背包要找香蕉吃,嚇得我大叫:「阿彌陀佛!」結果,猴群被我的叫聲(還是阿彌陀佛的力量?)喝住,很快跳逃散去。

2月22日.星期一.天陰晴

美麗是孤兒院中的小小者,7歲了還不會寫字。由於在胎中時,母親吸毒,所以美麗的智能受損。另一個幼幼是母親被強暴的產物,生來即聾,但長得一副聰明相。

下午自己到街上逛,村莊裡住的幾乎全是戰後留下來的華裔,大都務農。一片昇平過年景象,像書裡敘述的典型農村。

2月24日.星期三.天陰                               

今日勇闖美斯樂。

在Bansan等車子。身旁欲返鄉的張惠康小姐說,她從早上五點等到九點了。原來,人不夠,車子就不發。我們只好一人出一百,請司機開車。這種小貨車雖簡陋,司機卻像開飛機般急馳,沿路蜿蜒險象多,必得心裡默唸觀世音菩薩。

到了!

「美斯樂」在泰文的意思是「和平的山丘」,這裡可謂是泰北的「中國城」。居民用雲南方言交談,用泰語與北京話招待遊客。

雖然「異域」的故事,在大部分人的心中總是代表著悲情,但位於泰北的中國城鎮美斯樂—這曾經是反共救國軍的根據地,卻已不再悲情,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安詳。只剩下「段希文將軍之墓」土丘上的一座孤墳,見證著歷史的傷痕。

山村景緻極美,生活步調緩而有序,看來ㄧ點也不像難民村,彷彿到了桃花源。中午到雜貨店買餅乾吃,老闆娘建議我吃泡麵,還提供熱開水。我們用國語溝通無礙—他們仍保有中國文化。

飯後到佛塔參觀,園區草坪如茵,清風拂面,十分怡人。因著這寧靜,我在松樹下展鋪坐具,躺下來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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