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訪道虛雲--高山仰止(一) / 第 89 期 96 年 3 月 20 日出刊

同行擺渡

虛雲老和尚與親師友的互動

編輯組

當年老和尚為了出家,是如何與家庭抗爭?他的父親如何面對獨子的離去?在與親人、師長、同修、徒弟的互動中,見到老和尚堅定而又慈悲的真情流露。

未從父志

「你整天都在看佛書!難道想出家去嗎?」老爺嚴厲地責問。

「是!」虛雲回答

「你不想想自己是獨子,擔負傳承香火的重任,竟然還想出家,你聖人書都讀到那裡去了?」

「古人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觀念太狹隘。」

「難道拋下親人不管去出家才叫孝順?」

「父親!我不會改變出家的意願!」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固執?既然你喜歡玄妙思想,我就請道士來教你道法好了。學道只要在家修行就可以羽化登仙。」

虛雲實在不喜歡讀道書。「這些道法並不究竟,和佛法的圓滿究竟差太多了,我還是到寺院出家吧。」可是路途不熟,虛雲才走到半路就被截回去了。

「這種事以後不准再發生!」父親知道後大聲咆哮。

虛雲不敢出聲,心中卻叫喊著:「成全我吧!」然而父親接下來說的卻是:「看來要早點讓你成親才行!」

虛雲雖被迫和新娘同住,卻清淨守身,等候出家的機會。

「老爺!公子不見了!」

虛雲跑到鼓山湧泉寺出家。從此專心道業,不問俗事。聽說父親來找他,便躲到後山去,過著苦行的生活。

七、八年後,有鄉人來湧泉寺找虛雲:「令尊過世了,請回去處理後事。」

虛雲一下不知如何反應,全身僵硬無法動彈,根本無法相信正值壯年的父親竟然過世了。心中吶喊著:「父親!父親!請原諒我沒有盡到世俗的孝道!我知道您一定是太過掛念我才會弄壞身體,才會這麼早走。我只有更認真修行,在佛法上精進,度化眾生,才能報答您的恩德!」

虛雲原想立刻回去,但出家時就已立定心願:道業未成,絕不返家。又思前想後,想到這些年不只父親,姨母及妻子定然也是望穿秋水地等他回家,此後整個家業都要由他扛起,傳承香火的壓力一定更大。回去要再回常住,只怕是難上加難了。而今自己道業未成,還是不宜返回俗家;若是做法超度,在那兒都一樣,未必一定要返家。於是打定主意,割斷俗情,認真修持,以報父恩。認真誦念著佛號,一心祈願佛力保佑父親往生極樂世界!

孺慕之情

「母親!我認為孝順並不只是『無後為大』、『承歡膝下』的觀念,在累劫的生死輪迴中,『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所以出家學佛,實行菩薩道,廣度眾生,才是大孝。也唯有這樣我才能為您盡點心。母親您同意嗎?」出家前的虛雲站在畫像前,喃喃地訴說心事。

畫中的母親慈祥地看著他,似乎鼓勵他不要畏懼。於是虛雲不顧父親嚴厲的反對,義無反顧走上出家之路。

想到母親用自己的生命來孕育他,卻因難產而死,母子緣慳一面,虛雲真是痛徹心扉。

「我要從普陀山三步一拜到五台山,將朝山功德迴向給母親來報答親恩。」出家後的虛雲花了三年時間,歷經艱難地達成目標。

但覺這樣還不足以報答親恩,還想為母親做更多的事情。

「我應該去禮拜舍利,並燃指供佛,超度母親。」於是到了阿育王寺,每日三千拜,頂禮舍利,並請求燃指供佛,超度母親。

「已經三千拜了!」虛雲完成自己定下的功課,便去打坐。坐時覺得進入了似夢非夢之境,一道金光湧現,空中出現一條閃著金光長度數百尺的飛龍,正降落在舍利殿前的天池內。夢境中的虛雲騎上龍脊,隨金龍騰空飛到一處不知名的地方。那兒山水秀麗,樓閣宮殿莊嚴奇妙,和世間的景致大異其趣。

轉頭竟然見到母親站在樓閣上看著他,趕快大聲叫喊:「母親!請你趕快騎上金龍,我們到西方極樂世界去!」

這時金龍開始往下降,夢就醒了。

「雖是夢,也算見到母親了。」醒後,虛雲感到身心非常輕爽。

然而就在舉行燃指儀式的前幾天,虛雲忽然生了重病,仍堅持參加燃指儀式。眾人紛紛阻止,虛雲激動說:「誰能免於一死?我發願燃指,報答母親的恩德,如果因病不能完成心願,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就是因燃指而死也比這樣活著有意義得多!」大眾聽了便願意幫他完成心願。靠著大家的輪流扶持及虛雲自身的毅力,儀式圓滿完成。

儀式結束後,虛雲竟然恢復步行及禮佛,眾人都很訝異。

「謝謝佛菩薩的加持!母親,也謝謝您!」虛雲心中充滿感謝,除了有賴佛菩薩的加持,母親也是暗中相助吧!

法城親眷

虛雲因為兼祧的緣故,十一歲就被訂了兩房親事。他當時對未來還一片懵懂。十三歲接觸到僧人,許下出家的志向。他告訴繼母:「我想退婚!」

繼母說道:「姨娘知道你喜歡佛理,其實在家也一樣能學佛。而且你除了承繼你這房,還要承繼三叔的支脈,擔負著承繼兩房香火的重任,還是打消出家的念頭吧!實話說吧:田、譚這兩位姑娘不論外貌或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如果退婚,這兩位好姑娘定會遭人指指點點,再沒臉見人,只有自盡一途,你忍心嗎?」

既然如此,那只好逃家。可是半路就被發現。在嚴格監控下,虛雲只得任人擺佈,如傀儡般行禮如儀。

夜深,虛雲被推進新娘房裡,從此輪流在兩位新娘房中過夜。兩位新娘長得如花似玉,虛雲也不多看新娘,只在地上打坐。夜夜如此。有天新娘譚氏再顧不得羞怯,問道:「是不是我做錯什麼,讓你不喜歡我呢?」

「抱歉!我心屬佛,已決意守身出家,姑娘若想離開,絕不為難!」虛雲回答。

新娘停了一下,說:「像我們也信佛,不做壞事,這樣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出家呢?」

虛雲回答:「許多人都以為信佛就只是燒香祈福,不做壞事。卻僅有少數人願去深入探究佛法的真義。學佛是值得將整個生命投入的。有了家累就有沉重的牽絆,難以全副身心投入。我的心意已決,無可更改!」

新娘子沉默了,學著虛雲打坐。虛雲便教她在打坐時如何調身及調心,並闡述種種佛理。夫妻之間相互保持距離,過著清淨無染的生活。

老爺誤以為虛雲已打消出家的念頭,便不再緊迫盯人。有天晚上,虛雲看到眾人熟睡,便毫不遲疑,連夜奔到福州鼓山湧泉寺出家。

田、譚二氏知道相見無期,在老爺過世後,便跟隨婆婆出家。田氏法名真潔,譚氏法名清節。真潔尼師出家四年後往生。清節尼師聽說虛雲成了一代高僧,託人帶了一信,信末附上詩句:「君必成大道,慧業日當新。昔時火宅侶,原是法城親。」

虛雲看了,萬千感慨如波濤般湧上心頭,呆愣愣地久久無法發出聲來!

師恩浩瀚

虛雲:「還請老和尚慈悲,求授大戒。」

妙蓮老和尚:「出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看你在家應該是位少爺,大概從書中看到出家生活在名山勝景、林間溪旁,自在瀟灑。現在您雖然剃了頭,還沒受戒,若過不慣這裡清苦的生活,還是回家!有空來聽聞佛法就好了。」

虛雲:「弟子絕不是一時興起,實是虔心向佛,還望師父成全。」

妙老:「既然你有心向佛,就先住下,隨眾作息,了解僧團生活,破除那些不切實際的想像。你去挑水吧!」

虛雲:「謝謝師父。」

虛雲從沒做過挑水的工作,一天下來,只覺腰痠背痛。但他勉勵自己:「比起永無止境的輪迴之苦,這種苦算什麼呢?」還是一趟趟到河邊挑水。一星期後,虛雲已能勝任挑水的工作。

一天妙老問:「還習慣吧?」

虛雲:「習慣!」

妙老:「你去廚房吧!」

虛雲聽到指派,就到廚房去工作。還買小菜請眾人吃,把從俗家帶來的錢都花光了。

妙老默默觀察,洞悉虛雲出家的強烈決心,對他說:「你果然是有心向佛,我就為你授戒吧!望你成為佛門龍象,弘揚佛法,光大我佛!」

自此虛雲正式成為僧團的一員,跟隨師父學習經典的深刻義理。

過不久,妙老又單獨叫來虛雲,說:「令尊來找你了。你可以跟著回家,再等因緣回來;或是不見父親,躲到後山去。」

虛雲:「弟子願到後山去。」

妙老:「到後山要一切自理,你能吃這種苦嗎?」

虛雲:「弟子願意嘗試!」

在後山過的是苦行的日子,並且禮拜萬佛懺。虛雲吃著野食,一日一食,住在山洞。但他對自己說:「大迦葉尊者也是修苦行的,我應該以他為榜樣,專注修行,出離輪迴之苦。」

禮懺滿三年後,有師兄來找虛雲,傳達其父親已經告老還鄉,可回寺裡共住。

虛雲向妙老報告了這三年隱山的情況。妙老點點頭:「你的意志堅定,難行能行,確實是有修行者的本錢。不過修慧也須修福。您還是回來領執,為大眾服務。」

虛雲在鼓山湧泉寺領執,無論領的是水頭、園頭、行堂、典座等,皆是苦行事,每日只喝粥一缽,但體力強健。領執滿四年時,虛雲對妙老說:「弟子想學習玄奘大師到印度去取經。請師父允許弟子到後山修行,好適應西行路上可能會遇到的無水無糧的狀況。」

妙老:「有機緣的話,你確實應四處去參學。就依你所想去做吧!不用另外告假了!」

師徒這一別數十年匆匆而過,再相見時已在南洋。妙老到南洋弘法,在檳城興建極樂禪寺。虛雲則為了雞足山祝聖寺募化而至南洋弘法。妙老聽到虛雲將從緬甸繞來檳城,便特地等候。

妙老一見到虛雲就說:「聽說你要來,特別在這兒等候。可為何這麼多天才到?」

虛雲:「弟子罪過!」簡單講述險遭剖腹一難而耽擱的過程。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對於虛雲又一次死裡逃生,師徒同感佛陀的慈悲護念。佛號聲中師徒一同回到極樂禪寺。

妙老:「你臉色不好,趕快服藥。」

虛雲:「謝謝師父的關心。弟子既已到家,恐懼等等的妄念頓歇。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相處幾天,妙老發現虛雲常常一打坐就三、兩天不起坐,便關心地說:「南洋天氣炎熱,和內地不同。久坐恐怕會傷到身體。」

虛雲:「我目前還不覺得。」

妙老便知虛雲苦行的習氣尚存,不再多勸:「你在這兒講部《法華經》跟大眾結緣。我先回國。你這兒結束後,不要回雲南,先到鼓山找我,我有事要跟您說。」

虛雲送妙老上船,這一別竟成永訣。妙老回國一年多後便在龜山圓寂!虛雲感念數十年來不通音訊,但最後因緣竟是由其為妙老料理龕塔,分光舍利,似是師徒一場殊勝的因緣。

洞庭波送一僧來

虛雲:「您不是『洞庭波送一僧來』的寄禪嗎?」

寄禪:「那不過是一時的戲筆,倒讓您老見笑了──您老是來主持燃指儀式的嗎?」

虛雲:「我是來參加儀式的。我母親為了我難產而死,我又違背父親的意思而出家。父母恩重無以為報,所以想以燃指的功德超薦雙親。」

寄禪:「27歲那年,我曾為求國泰民安、佛法昌隆而燃了兩指。燃指是有危險的。您老已過半百,還是不要冒險,讓我來替您燃一指回向給您老的雙親!」

虛雲:「心領了!吾意已決。就算為此而死也決不退卻。」

燃指前,虛雲重病,無法自己起身行走,由寄禪等人輪流攙扶著上大殿禮佛拜懺。但燃指後,竟不藥而癒。

寄禪:「真是奇蹟,您老竟然健步如飛。手指恢復得如何?」

虛雲:「阿彌陀佛,已不疼痛也不流血了。」

寄禪:「阿彌陀佛!」

虛雲:「既已燃指供佛,今後身家性命交付佛陀,為了興盛佛法,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寄禪:「善哉!善哉!」

十多年後,虛雲接到寄禪的來信,說政府要寺院提交寺產。希望他能一同北上請願。隔年虛雲與寄禪一同赴京。

虛雲:「寄禪,我們分頭進行吧!我和肅親王有過一面之雅,可以請他幫忙。您去找您的文友,設法造成輿論。」

經過眾人努力,朝廷下令保護僧眾產業。

然而清廷不久滅亡,不少人以為佛法無用。毀寺逐僧、沒收寺產之論興起。虛雲和寄禪先到南京和孫中山晤談,孫先生同意保護宗教活動。但不久北洋政府成立,大權主要在北方袁世凱手上,必須北上去請願。

虛雲:「袁世凱跟孫先生截然不同,此行可能不會太順利。寄禪您身體微恙,旅途勞頓,還是留在南方主持大局,由我北上即可。」

寄禪:「當年我們發願要為教忘軀,怎可退縮?您老已逾古稀,還如此勇往直前,我這點小病算什麼呢?」

兩人便一同進京。

寄禪:「我的弟子道階現為法源寺住持,他認識內務部禮俗司長。為爭取時間,我先去見司長;您老設法見袁世凱,我們分頭進行。」

虛雲東奔西走,透過種種管道,希望能見到袁世凱。剛有些眉目,卻聽說寄禪往生,虛雲便趕去探視。

寄禪的弟子道階正在助念,虛雲也加入助念行列。不久另一班來輪替。

虛雲:「不太順利是嗎?」

道階:「師父跟北京政府的禮俗司司長杜關談判,要求政府下令各地禁止侵佔寺產,話不投機,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司長說了句:『和尚是個什麼東西!』揮手就摑了師父一掌。

受了這樣的凌辱,師父回來後,沒講話也沒生氣,一直念阿彌陀佛,晚上就往生了。」

道階又說:「師父的後事我會打理,您老還有重要任務,別太掛心了。」

虛雲:「寄禪是以死勸諫。他的後事,我還是要參與的。請稍待我忙完後,再將靈柩運回上海。」

虛雲不久見著了袁世凱,也獲允許保障宗教自由。袁世凱想將虛雲留在北京,爭取全國佛教徒的支持。虛雲看出袁世凱的野心,以必須親自將寄禪靈柩運回為由婉拒。

虛雲一路伴著靈柩,想到雖然向來天各一方,但兩人都修持頭陀苦行,心中已將對方視為知己。這回從南到北,一路討論佛教的未來,辦佛學院培育僧材是兩人的共識。而今由北返南,卻痛失道友。像寄禪這般既具有才情,詩名遠揚,士林仰重;又有愛國思想、護教熱忱,正直敢言的僧人,可謂不世之材。如今哲人已萎,面對多難的國家,混亂的世局,虛雲只覺肩上的擔子更沉重了。虛雲立誓:「為多難的國家,艱困的佛教奮鬥,無畏無懼,直到倒下的那刻為止。」

鬼徒弟

「崇法!既然李協統要你去住持南山寺,你就扛起來吧!」虛雲老和尚對侍者崇法說。

「不!弟子不願意當住持,只想在您身旁當侍者。」崇法回答地非常堅定。

「你不願當住持也不勉強,可是你生病了,就多休息吧!這趟路要在各省奔走,十分勞累,就別去了。」虛雲老和尚說。

「只是小病,不要緊的。師父!請讓我隨侍左右吧!」崇法回答。

看到崇法這樣堅持,虛雲老和尚就讓他隨行。一行人又走山路,又是乘船,十分勞頓。崇法的病因沒有適當的治療,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但還是堅持同行,終於臉色安詳地往生了。老和尚看著已捨報的崇法,容貌平和,和生前沒有兩樣,以哀傷不捨的心為崇法荼毗。一行人又繼續走上弘法之路。

五年後……

此時一行人正由緬甸護運玉佛回雞足山。有騾馬數十,銀票數十萬隨隊。

「師父!聽說前面有盜匪,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弟子問虛雲老和尚。

「前進吧!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虛雲老和尚回答。

眼看除了繼續前進,沒其他辦法,明知危險,還是只能冒險到鎮上住店,將那些行李牲畜放在門外。虛雲老和尚靜坐念佛,請佛菩薩及諸天護法幫忙護持,然後就只能隨機應變了。

忽然有人進門向虛雲老和尚頂禮,說:「師父您不用煩惱,弟子一路隨侍左右,今晚盜匪不會來的。」

虛雲老和尚一看,竟然是侍者崇法。知道這是鬼魂,立刻打了他一掌,說:「你是已死的鬼,還來騙我。」

崇法的鬼魂立刻消失。

果然平安度過了一夜,沒有盜賊侵擾。然而虛雲老和尚內心翻滾著:「崇法!你真是位忠心的侍者,死後還記掛著我。但這是一種執著。我只能給你一掌,戳破你是鬼的事實,打掉你對侍者工作的執著,才能讓你面對當下,懂得放下,走上正道,得到解脫。才不枉你這一生的修持,不枉我們師徒情分一場。這一掌,希望能讓你清醒,得到自在解脫。」

禮迦葉尊者

「這裡就是迦葉尊者守衣入定的地方!多麼殊勝的道場!」仰望雞足山,感懷迦葉尊者的範德高行,虛雲想在此掛單久住。

「這兒寺廟都不讓人掛單!我看你人不錯,所以告訴你。有的地方直接就罵人、趕人了。」寺院的住持告訴虛雲。

大殿後方傳來葷腥的味道,守戒清淨的虛雲眉頭緊皺,禮佛後立刻離開。

「唉!迦葉道場怎會變成這樣?」看到當地的僧伽不如法的行徑,虛雲內心非常沉痛。發願:「只要有因緣,我一定要恢復雞足道場。」

十多年後,虛雲向李提督和信眾說出心願:「請諸位護法能為我在雞足山圖一片地,願開單接眾,以挽救滇中僧眾,恢復迦葉道場」

知縣找來一座破落已久的迎祥寺。虛雲就在此禮接四方來眾。為了募集整建寺院的龐大款項,雖已六十八歲,還是前往南洋說法並籌募資金。為安全起見,將募來資金換成匯票縫在衣領。

有一天說法時進入了定境。這一入定就是九天。出定之後,覺得腳逐漸失去知覺。幾天後全身像枯木般不聽指揮,無法說話,也失明了。中西醫診治過都沒有起色。虛雲放下萬緣,心裡並不痛苦,只有一件掛礙:匯票縫在衣領,沒有其他人知道,這時也無法藉口或手來傳達訊息,萬一化身時被火燒了,雞山殿閣不能修建,這筆因果,該如何是好呢?虛雲虔心祈求迦葉尊者加被。

「迦葉尊者!您一直是我的榜樣。我學習您有配偶而不染;也效法您出家後,刻意與俗家不同所修持的苦行。雖無『拈花微笑』的風雅,也有『杯墜息心』的體驗。今日和您一樣,心痛道場沉淪,憂心戒律維持。我並不怕死,只擔心不能重修雞山殿閣。眾人交託在我手中的建寺匯票,現在也無法交代其他人。希望您能護持。」

虛雲祈求完不久,進入夢境。夢中有位像迦葉尊者的老僧,用右手摩虛雲的頭說:「不用擔心,只要用衣缽當作枕頭,片刻不離身,就會好起來了。」

聽完這話,虛雲用盡所有力氣拿衣缽當枕,全身是汗,心情卻很愉悅。幾天後漸漸能說話,不久眼睛看得見了,身體慢慢恢復知覺。「這都是迦葉尊者的護持!」虛雲銘刻在心。

修路的同參

為了重修寺宇,虛雲獨自外出募款。道路崎嶇難行,官府並未前來整修。聽當地人說:「有一位外省僧人,發心修路,不募捐,任由往來的路人幫助他伙食的需求。數十年來,沒有改變過。這條路靠他整修才能維持通行。我們感謝他,想建寺給他居住,他不接受,只顧修路。」

虛雲聽了十分感動,心想:「這位僧人品格高潔,值得學習。」黃昏時遇到這位白髮駝背的老僧人,正扛著鋤頭、拿著箕畚走向歸途。虛雲上前行禮問訊,老人並不說話,也不回禮。

虛雲恭敬地跟他走到竹寺。老人放下工具,坐上蒲團,虛雲再上前行禮,老人還是不理,虛雲便坐到他對面去。

第二天早晨,老人做飯,虛雲幫忙燒火。飯熟了,也不招呼。兩人各吃各的。吃完,老人背鋤頭,虛雲拿箕畚,共同搬石、挖泥、鋪沙。黃昏時,一起回去,就這樣過了十幾天,老人一直不開口,但兩人還是和睦相處。

有晚,月光亮得像白天一般。虛雲到寺外的大石上打坐,很晚了也不回寺裡去。老人輕輕走到虛雲背後,突然大喊:「你在這裡做什麼?」

虛雲說:「看月。」

老人:「月在何處?」

虛雲:「大好霞光。」

老人:「徒多魚目真難辨,休認虹霓是彩霞。」

虛雲:「光含萬象無今古,不屬陰陽絕障遮。」

老人握住虛雲的手,大笑說:「深夜請回休息。」

第二天,老人說:「老衲法名禪修,從小出家。在這裡已經數十年了。當初看這條路崎嶇難行,因此發心獨修此路。不想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了。請問上下?又為何到這裡來?」

虛雲說:「小號虛雲。為了募化建寺經過這裡。」

老人:「既然如此,請你趕快上路吧!我們後會有期。」

虛雲拜別老人,繼續上路。一回頭,看到老人佝僂的背影,正揮汗如雨地修路,很受感動。心裡想道:「我必須學習修路老人老當益壯的榜樣,學習他服務人群,不畏艱難的精神。」又想:「眼前還有許多弘法事業要展開,現在才剛開始而已!」虛雲心中充滿朝氣力,大踏步迎向未來。

身瘴毒與心瘴毒

虛雲到南洋弘法。途經野人山時感染了瘴毒,勉強到柳洞觀音寺掛單。寺中只有一位中國僧人,法名定如。

虛雲向定如行禮,但定如不理他。虛雲只好自己在大殿打坐。

晚上,定如鳴磬上殿。虛雲主動幫忙敲鐘鼓。唱完懺悔文,定如三聲並三拜:「殺!殺!殺!」

隔天早晨上殿,課誦完畢,一樣又高聲叫:「殺!殺!殺!」三拜。虛雲覺得很奇怪,便不再參加。

送來的三餐都雜有蔥、蒜,虛雲雖然病得難過,餓得難受,卻一口也不吃。一整天只喝水。定如發現了,隔天飯、粥裡就不放蔥、蒜等,虛雲才吃。

到了第七天,定如開口說:「老和尚,請喝茶。」虛雲便閒話問起定如為何拜「殺」?

定如說:「殺鬼子!我原籍寶慶,父親本在雲南擔任武官,死在任上。我因感受到人世無常,就出家了。曾跟竹禪和尚學畫,現在靠賣畫換取齋糧,還能維持。

十多年前,我從香港到星洲,在船上受盡洋人虐待,讓我非常難堪,終身恨難消。」

虛雲:「相信您明白佛陀戒殺之理。那些洋人種惡因,必定會得果報。我們身不犯殺戒,也不宜生殺心啊!」

定如:「這十多年來,過路的僧人大都裝模作樣,頤指氣使,令人厭惡,所以我都不理不睬。七天來,我觀察您與眾不同,才敢跟您說實話的。洋人不只欺負我,也欺負同胞,可惡至極!」

虛雲:「佛法修持最重要是『慈悲』。佛陀教導我們『怨親平等』。雖然很難,但是對於仇怨敵人也一樣要慈悲。還一直勸我們『不受第二箭』。如果老是懷著怨恨的心情,就讓毒箭在心裡生了根,受害最多的其實是自己。」

定如:「多謝老和尚指導,但怨氣一時還無法消解。」

虛雲:「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慢慢去消解吧!」又說:「您心中的瘴毒很重,要靠佛法慢慢去對治;我身體的瘴毒,差不多消散了,也該告辭。」於是定如送虛雲到車站,贈送路費糧食,幫著買車票,又請居士到下車的地方接應。打點得十分仔細。

列車開動,虛雲祝禱定如能早日化掉心中的瘴毒怨氣,全心向道,走上醒覺的道路。

洋人來歸

虛雲和尚109歲時,收到外交局的通知:有一位美國詹寧士女士,仰慕虛雲老和尚的禪德,想歸依老和尚,並求戒開示。老和尚答應了,而詹寧士在中國求法期間都由顏世亮居士不多一句、不少一詞,恰到好處地翻譯法語禪機。

詹寧士一見到虛雲老和尚,立刻五體投地頂禮。

虛雲:「您為什麼要來求戒呢?」

詹:「我父親是天主教神父,丈夫是天主教徒。我本身也花了二十年時間研究教義,但總有梳理不通之處。聽說佛法可以解答我的疑惑,便遊走各國訪求佛教真理,還往印度閉關四年,有些心得。因不確定自己所修正確與否,想請求印證。久仰大師您佛學精妙高深,所以不辭萬里之遙求您老授戒開示。」

老和尚觀察她來意極虔誠,就帶她回南華寺參拜六祖,為他舉行歸依授戒儀式,賜法號寬弘。並且為他舉辦禪七,請度輪禪師擔任羯磨。

當時不少國人認為佛教是迷信、阻礙進步的宗教,竟然還有外國人特別遠渡重洋來求皈依受戒的。因此,從各方來觀禮的人數多達三、四千。大批記者前來採訪並在各媒體盛大報導,還登出了老和尚居中,度輪禪師立其左,詹寧士站於其右的三人合影。

禪七時期,老和尚天天開示。還請來諸方長老開示法語。

禪七結束,老和尚語重心長地對度輪禪師及詹寧士說:「我極希望佛法能夠西傳,弘揚於全球,讓眾生都能沾享佛法甘露,建立祥和慈悲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可是我年紀大了,這個重擔就交給你們了。」

度輪禪師及詹寧士聽著非常感動,承諾以弘法為己任。詹寧士跟隨老和尚到雲門大覺寺禮拜師祖。執弟子禮半個月後告辭離開。

詹寧士:「師父!弟子告假。弟子一定會把佛法帶到美國去,定不負師父的苦心教導。」

虛雲:「美國是個對佛法很陌生的地方,您去傳法當開路先鋒必定遇到許多挫折,望你不要退卻去做自了漢。現在時局這麼混亂,非常需要佛法的提攜。您要把大乘菩薩無畏的精神帶到美國去,為中美佛教文化交流做努力,讓佛法在美國生根、傳佈。只要您有這樣的決心,相信諸佛菩薩、龍天護法都會幫助您的!」

法門外護

李協統根源原打算拆寺逐僧,還指名要逮捕虛雲老和尚。最後卻歸依三寶成為法門外護。其中有什麼曲折呢?

話說李協統率兵入山,毀掉佛殿及諸天殿。虛雲老和尚獨自下山,求見李協統。守門的士兵認識老和尚,一再趕他逃走,不肯為他通報。老和尚不管,便直闖進去。

李協統見到這位不速之客,十分惱怒,厲聲責問:「佛教是什麼東西?能有什麼用?有什麼好處?」

老和尚平和地說:「聖人設立教化都是為了濟世利民,教人為善去惡。佛教與世俗教化不同的地方在於教人治心。心是萬物的根本,根本正了。萬物就能得到安寧,天下也就獲致太平。」

李協統聽了臉色稍平和些。又問:「要這些泥塑木雕作什麼?空費錢財。」

老和尚回答:「佛像能讓人起敬畏之心。人如果沒有敬畏之心,就會無惡不作,造成禍亂動盪。即便在世俗也有孔子像,或是祖宗牌位,就是讓人心有所歸依,虔敬的心有所寄託。」

李聽了後容貌較和悅,叫左右送上茶點。又說:「為什麼和尚沒能做好事,反作許多怪事,成為國家廢物?」

老和尚回答:「和尚是通稱,有聖凡之別。不能因為見到一、兩位不肖僧人,就認為所有僧人都是這樣。難道因為有一、兩個不肖的秀才就大罵孔子嗎?像您統領兵馬,雖然軍紀嚴明,但您的手下難道每個都聰明正直嗎?僧人秉持佛法的教化,護持三寶,對世俗人心有潛移默化的功效。僧人對社會是非常重要的,並非一無是處的廢物。」

李協統現出喜悅的臉色和老和尚繼續交談。後留老和尚晚齋,夜裡再繼續秉燭深談。愈說愈覺投契,對佛法也有較深入的了解。李協統歎了一氣說:「佛法如此廣大,可是我已經殺僧毀寺,犯下重業,怎麼辦才好呢?」

老和尚回答:「這只是一時的風氣使然,並非您的過錯。希望您以後能極力保護佛法,那就有大功德了。」

李協統聽了非常高興。隔天送老和尚回寺院去。這時山中忽大現金光。相傳銀光與金光則從開山以來,只出現幾次。李協統非常感動,皈依並禮請老和尚任雞足山總住持。

後此四十年,李根源成為法門外護,對佛教有許多貢獻,也對禪理有許多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