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歇心亭 / 第 92 期 96 年 12 月 20 日出刊

約會

朱顏

我覺得,她好美。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喜歡和她約會。她就是我最愛的人,她是我的媽媽。

 

每星期我跟她約會兩次,牽著她的手,散步在紅磚道上。

約會的時候,

我會穿上吊帶褲,燙好白襯衫,

再別上一朵蝴蝶結,噴一點點古龍水。

她的頭髮很細、很柔,是淡淡的褐色,

我喜歡牽著她的手,沿著柳樹和苦楝花叢,散步經過公園,

從上塔悠這裡走到遠遠的下塔悠。

她的手軟軟的、暖暖的。

我最喜歡她的味道,

有時候我靠在她的胸膛上,聽聽她心跳的聲音,

啊!我真的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她最愛站在街角麵包店前,

看各式各樣剛出爐的麵包:長得像花的波蘿麵包,像牛角的法國麵包,用紅蘿蔔汁做的粉紅色土司,用椰子粉做成會顫抖的透明椰子糕,還有她最喜歡吃的鳳梨酥,以及我最喜歡的蛋塔。

有時候,我們也會停在豆花攤前,吃一碗古早口味的熱豆花。

她喜歡加白木耳、薏仁、綠豆和粉圓。

天冷的時候,街角的烤栗子攤,跟賣菱角花生的流動車,只要一擺出來,我們也會買一些,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

一邊吃、一邊看來來往往的人群。

有時餵餵飛來的小麻雀,有時什麼也不做。

坐車的時候,她喜歡把窗戶打開,吹吹風。

我總是摟著她的臂膀,她微微側著頭,靠在我的肩頭。

這時候,她會輕輕哼著歌,握住我的手。

她最常唱弘一大師的「憶兒時」:

春去秋來,歲月如流,遊子傷漂泊。 回憶兒時,家居嬉戲,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老梅一樹,樹底迷藏捉。 高枝啼鳥,小川游魚,曾把閒情託。

兒時歡樂,斯樂不可作。

我會把歌詞改成「兒時歡樂,斯樂盡情作。」

如果不唱「憶兒時」,偶爾她會唱她最喜歡的「悲秋」:

西風乍起黃葉飄,日夕疏林杪。 花事匆匆,夢影迢迢,零落憑誰弔?

鏡裡朱顏,愁邊白髮,光陰暗催人老。

縱有千金,縱有千金,千金難買年少。

每回聽完這首歌,我總是安安靜靜地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平常最喜歡做什麼事嗎?

那就是忙完一天的工作,洗完澡,準備要睡覺的時候,

鑽到她親手編織的百衲毯被裡,做一個又長又美的夢。

她很喜歡作菜給我吃,

做菜的時候,她最常講一個小男生翰哥的故事。

小翰哥特愛吃蛋,煎蛋、水煮蛋、蕃茄蛋、茶葉蛋、蛋塔、蛋花湯……

最愛的是蛋炒飯。

可是小翰哥是過敏兒,絕對不能吃蛋。

過敏的時候,全身會腫的像紅蟳蝦,

所以小翰哥的媽媽幫他畫了好多好多的畫,

每一張都是他愛吃的蛋料理。

平常的她,都很溫柔,也很聽話,我們倆有聊不完的事。

當然她也有耍脾氣,使性子的時候。

不高興時,會要求賣水煎包的老闆,幫她加很多很多的辣椒醬。

還有,她不喜歡看醫生,她怕打針。

她很怕打針,打針的時候,我握著她的手,

輕撫著她的額頭,告訴她:

「不要害怕,我哼曲子給妳聽。」

那是她也喜歡的莫札特小奏鳴曲,「DoMi So Si Do Re  MiRe So……」

然後,我講故事,

講我到各地旅遊的故事:日本巴掌村、西藏聖湖─那木錯湖、神山、念青唐古拉山、印度達蘭莎拉……,

大病房裡,其他洗腎的朋友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央著我講完一個故事,再講一個。

這時候,她會親親我的臉頰,說:「你永遠是我的心肝寶貝!」

通常洗腎後,她會累得睡著了。

回家的時候,我背她上樓,

然後再煮一碗熱湯,

像小時候她為我煲一碗沒有蛋的蛋花湯一樣,一口一口餵她吃。

我覺得,她好美。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喜歡和她約會。

她就是我最愛的人,她是我的媽媽。

《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母胎懷子,凡經十月,甚為辛苦。……如斯重苦,出生此兒,更分晰言,尚有十恩:第一、懷胎守護恩;第二、臨產受苦恩;第三、生子忘憂恩;第四、咽苦吐甘恩;第五、迴乾就濕恩;第六、哺乳養育恩;第七、洗濯不淨恩;第八、遠行憶念恩;第九、深加體恤恩;第十、究竟憐愍恩。」

每次讀到這段文字,就會想起:常年洗腎的媽媽,在父親過世後,數十年獨自養育我們姊弟成人的辛苦。

當我的畫家朋友描述著,他每天陪著生病的母親散步,讓我十分感動。於是寫下這篇文字,也藉此紀念已遠行的我親愛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