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觀思想講錄 【自序】

結集緣起



  民國八十五年暑假,蒙主事者不棄,有幸赴香光尼眾佛學院為院生開講「中觀佛學」的課程。由於考慮到院生的學思背景與實際需求,所以整個課程一開始便沒有打算走專業化的文獻學路子,而只準備以概說或通論的方式來設計課程,希望透過這種方式使參與課程的同修能對中觀思想的義理宗趣有一粗淺的認識。因此,在這個大原則下,若干稍嫌繁雜或較為專門的論題便不在我們的介紹之列。

  由於個人工作的關係,這個課程由暑假而寒假,斷斷續續地在假期裡進行著。對於我個人而言,這一段「渡假講學」的經驗可以說是相當奇妙而美好的,首先當然是假期本身所帶來的歡愉,它使我一時之間彷彿由苦勞繁重的此岸度脫到了從容閒適的彼岸。對於從事教職已有廿年的我而言,雖然明知這種貌似解脫的喜悅只是浮面而暫時的,可是我至今依舊貪戀假期間心境上的那一份自在與安然。其次,特別值得在此一提的是,在這段講學的時日裡,我總算有機會暫時卸去「繁瑣的文獻與細碎的引證」這一類學術殿堂裡的鎧甲,而重新檢視自己十餘年來對中觀義理的一些理解。假期的安閒舒坦與鎧甲盡去的自在,便奇妙地交織出了這一段個人教學生涯裡頗難忘懷的中觀之旅。

  就在此一課程於民國八十六年二月間暫時告一段落之後不久,《香光莊嚴》的執行編輯見澈法師來電告之,希望能夠在該雜誌上刊載此一課程的講授內容。聽到見澈法師的這個構想,當下便令我坐立難安,驚惶不已,因為自己當時在進行課程時,除了依憑一些事先擬好的大綱之外,整個課程的進行大體上是頗為率性而隨機的,既乏整然的系統,而且在舖陳上也全然不符學術的要求,理應藏拙,豈敢見笑於大方,因此便一口回絕。然而,見澈法師卻回說《香光莊嚴》的編輯同仁已經透過課間的錄音而整理了若干部分出來,希望請我過目之後,再行定奪。為了不敢拂逆法師的美意,同時也不忍讓編輯組的整理工作付之流水,於是便央請法師將已經整理出來的部分寄下,不久我便接獲了一批令人難以置信的文稿(這即是日後刊載於《香光莊嚴》第五十期的內容)。這些文稿不但是綱舉目張,段落分明,而其文句之暢順,更是不在話下,除此而外,文前或文內所附加的標題和引言更是具有畫龍點睛的效果,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些文稿曾是自己課間所講授的內容。

  《香光莊嚴》編輯同仁的苦心經營,不僅重整了我零亂的授課內容,而且更賦與了它新的生命。編輯同仁的努力,實在令我動容不已,同時也動搖了我原初不擬以講演或授課內容為文的寫作原則。於是在細閱文稿之餘,一方面刪去了若干不盡妥當之處,同時也改寫了文中的一些段落,並加入了一些在課間遺漏了的必要內容之後,便將文稿寄回而允為該誌補白之用。

  在《香光莊嚴》第五十期刊出拙講之後不久,見澈法師來電相告,聲稱讀者的一般反應還算不錯,而拙講的其餘內容業經該誌編輯組整理就緒,希望我能利用即將到來的暑假多加整頓,以便該誌能陸續刊出,而不久之後,我也接到了見澈法師所寄來的一大疊文稿。或許由於這幾部分的講授內容略嫌專門了一些,而我在課程期間除了講授大綱之外,講義既少而又懶於板書,因此在只聽錄音帶而又乏相關資料可以佐證的情況下,編輯組的同仁在整理文稿之際,有時便難免於有點郭公夏五了。所幸暑假甚長,在通覽文稿一遍之後,我便依照自己原先的授課大綱,並酌情參考了編輯組在文稿的段落裡所給定的一些標題,而著手改寫了其中大部分的內容。

  在此期間,我除了一方面改寫這些文稿之外,又應《佛教圖書館館訊》的主編自衍法師之邀,而著手為文介紹百年來中觀學的一些重要研究。《香光莊嚴》第五十至第五十二期所刊之拙講,以及《佛教圖書館館訊》第十一與第十二期上所載〈中觀學知見書目舉隅〉之文,大體上便是去年一整個暑假的工作所得。對於平日早已疏懶成習的我來說,一時之間竟能擠出這麼多的東西,不但令周遭的朋友頗為稱奇,就是連自己都感覺到有一點意外。

  此外,在應自衍法師之邀而撰寫〈中觀學知見書目舉隅〉時,由於必須大量翻閱一些舊時蒐集得來的相關資料,不意竟找到了一篇民國八十年刊載於《諦觀雜誌》第六十七期,題名為〈藏地學者的龍樹著作觀〉的舊作,在重閱此文之餘,雖然覺其無甚新意,但一時之間也頗難自棄,遂與前揭諸文都為一集而厚顏央請香光書鄉出版社代為出版,非敢藏諸名山,實乃標記一段不能或忘的奇妙因緣而已。

  本書所收錄的文字在內容上大體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章到第四章,具有導論的性質。在這一部分裡,我們分析了阿含經裡中道思想的特質,以及此一特質與龍樹中觀思想之間的關連性。事實上,從佛陀以降而至龍樹,不論是倫理實踐上的中道,或是如實智觀的中道,二者之間所強調的「中」,都必然含有「觀」的成份在內。這也就是說,「中」的獲致,在理論上必須是先對「全體」有所觀察才有可能,而此中所謂「全體」,以佛教的術語來說,乃是一個受「緣起理則」所支配的「無常而且無我的世界」。因此,「中的智慧」在本質上便是一種飽含批判而無執著的動態性智慧,而「中」的本身並不是某種可以讓我們「執一而馭百」的立場。對於中道或中觀來說,所謂「中」,指的乃是「離相而性空」的般若,與其說它是奉持某種與特定脈絡無關的立場,倒不如說它始終堅持著「脈絡主義」的觀點。

  其次,在第一部分裡,我們也透過了古今三位佛教學者對中觀思想的描述,而著手介紹中觀思想的一些特質,此中除了義淨所謂「俗有真空,體虛如幻」的說法,以及印順法師「性空唯名」的著名教判之外,我們還引介了藏籍高僧貢卻亟美汪波在《宗義寶鬘》裡的說法,來分析「中觀」一詞的義理意涵。

  迷離的身世與飄忽的哲學,或許是龍樹其人及其思想的最佳寫照。到底該如何描繪龍樹傳奇的一生,把捉其人思想的可能淵源,在這一點上的確令人相當困惑。其實,今日幾乎沒有任何可信的史料,可以讓我們據以刻劃出龍樹其人的真實風貌,也許這種遺憾只有發揮個人一些歷史的想像,稍可彌補。因此,對於有關龍樹生涯的介紹,與其把它看作是史實,倒不如視之為是我們根據若干史料及其著作,所勾勒出來的一些想像式的素描。

  第二部分包括了本書的第五章至第十章,這一部分有三個講述的重點,其一是《中論》著名的「皈敬偈」,我們一方面依據梵文原典,而著手檢討傳統漢譯在此一詩頌傳譯上的若干失當之處,同時並以月稱在《明句論》裡的觀點,來分析在「皈敬偈」裡的一些義理意涵。其二是介紹中觀哲學的基本立場,在這一方面,我們根據了《中論》第十八品的十二首詩頌,從品名的安立與諸家的科判入手,逐頌地分析了龍樹在此品中所欲表出的基本立場。這些立場包括了龍樹特有的「無我論」,以及他在接受了般若經的洗禮之後,所領會到的三三昧的風光,而佛陀教法的權實問題,似乎也是龍樹在此品中特別關心的問題之一。此外,諸如中觀學派特有的「緣起論」,以及佛教真理的永恆性的問題,龍樹也都在此品中有所表達。其三,是我們根據了《中論》第二十四品裡的一些詩頌來分析龍樹所謂的「緣起性空」之義,以及他的「二諦」義。

  至於本書的第三部分,大體上是比較專門的一部分,或許並不適合於初學者。此中,在第十一章裡,我們一方面追撫昔日國人在中觀學研究領域裡的一些建樹,同時也走馬看花式地介紹了近百年來西方學者在此一領域裡的豐碩業績。而如何重振國人昔日在此一領域裡曾經擁有的優越地位,則是筆者講述此章之時的根本用心所在。本書的第十二章,則是筆者八年前的舊作,這是一篇學究式的論文,主要是在討論藏地學者對龍樹著作的一個整體性看法,而這個看法也同時反應出了藏地學者對龍樹思想的一個整體性的見解,而這一方面的思索自來便是漢地學者比較欠缺的,因此筆者把它收錄在此一文集之中以供參考。至於第十三章的內容,則是筆者應自衍法師之邀所撰寫的報導性文字,在此一章節裡,我們見到了歐西乃至日本學者在這一方面的驚人成就,而同時也讓我們深切地理解到國人當該努力的方向。

  本書如今能以這般面目示人,首先必須感謝香光尼眾佛學院院長 悟因法師的慈悲,法師不但給了後生晚輩自我磨練的機會,還親為本書作序。其次,在授課期間蒙見瑜法師與自範法師等人的接送,而在本書完稿的過程裡,見澈法師及其編輯組同仁的鼎力相助,這此種種都是我不敢或忘的。最後,但願此一難登大雅的雜文能有功聖教於萬一,更願以此一功德迴向一切有情。

萬金川
民國八十七年三月寫於嘉義南華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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