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今日乃知 鼻孔向下 / 第 91 期 96 年 9 月 20 日出刊

蓮池藕益

大師與親師友的互動(上)

編輯組

明末四大師,因著各自的個性願力,展現出不同的修行風格與奉獻方向。蓮池與藕益大師,後世尊為淨土宗的八祖及九祖,本文從大師的故事出發,帶領讀者重訪修行者的內在生命。

一刀斬斷紅絨線

蓮池的生活向來過得平靜恬淡。二十歲不到,就娶了張氏為妻,幾年後得一子,全家和樂融融地享受天倫之樂。

然而好景不常。二十七歲時,父親過世,蓮池痛苦地自問:「為什麼像山一樣做為全家依靠的父親竟然也會倒下?」還未從哀傷中走出,二十九歲時獨子亡故。

「為什麼還未見識天地之美的幼小孩兒竟然就消逝了呢?」

哀傷的蓮池沒注意到有人比他更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元配張氏因悲傷過度,不久也離開人世。

「為什麼花朵一般的生命在盛開的瞬間就凋落?」

接二連三的打擊衝擊著他。蓮池將「生死事大」四個大字貼在書桌前面,不時地發出長嘆。

母親心疼他那鬱鬱寡歡的樣子。對他說:「失去配偶的痛苦,我們都嚐到了,你還不到三十,應該要再娶,讓自己振奮起來,家裡也熱鬧些。」

蓮池望著母親全白的頭髮、佝僂的身軀,想到這三年來母親接連失去丈夫、長孫、長媳,心裡肯定比他更苦,不忍再傷母親的心,便說:「一切有勞母親您費心。」

不久就迎娶了十九歲的湯氏為續弦夫人。

新婚期間,蓮池對夫人湯氏說:「杭州西山黃龍庵『性天文理』老和尚是位得道高僧,我們一起去參拜、皈依吧!」

湯氏:「那當然好!」

皈依後夫妻一起修學佛法,共研法義。

然而兩年不到,蓮池的母親竟過世了,料理完後事,蓮池對俗事頗感心灰意冷,盟生出家的念頭,但牽掛著妻子,只將念頭放在心上琢磨。

除夕那天,蓮池正閱讀《慧燈集》。夫人捧茶過來,卻失手打碎杯具,聽到破裂聲,蓮池心中的結應聲開解。笑著說:「人生因緣,沒有不散的道理。」

湯氏:「多謝您寬宏大量,不責怪我打破茶具。」

蓮池:「我還要感謝你打破我心中的執著─夫妻恩愛是不長久的,生死大事誰也無法替代─我決定出家修道去了,今後妳好好地為自己打算吧!」

湯氏一下子呆住了。雖然她明白夫婿潛心佛法,但沒料到他竟然這麼快就捨棄自己而選擇出家。

然而,她善根深種,明白「諸法因緣生」的道理。於是放下難捨的心情,很快地做出決定:「您放心去修行吧!等我把家中的事情安排好,也會追隨您的腳步出家去的。」

親屬們聽說大師準備出家,趕來勸湯氏阻止。湯氏對親屬們說:「常聽他提起『生死事大』,我怎能阻撓他呢?」

臨別時湯氏特地做了一雙僧鞋相贈:「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做鞋了。將來你要求法、要行腳,希望這雙鞋能幫你路途順利。」

蓮池望了望鞋,一言不發地拿出刀來,當場將僧鞋斬成兩段。事後才作詩回贈:「吾妹送我一雙鞋,千針萬線做起來;一刀斬斷紅絨線,從今再不染塵埃!」這一刀斬斷雙方的羈絆,從此只論佛法,不談俗情。

蓮池出家二十多年後,回到俗家探望親友。見到湯氏還在俗家,便問:「您為什麼還沒出家呢?無常迅速,拖延不得!」

湯氏:「只因有老母要奉養,等這件心事完成,一定走上出家的路。」

後來湯氏在四十七歲出家,受具足戒。法名祩錦,學者稱太素師。

太素師出家十二年後,親自上山求見蓮池大師:「我設立的孝義庵快落成了,想請您幫忙訂定規約,並請您來參加落成大典。」說著雙手奉上請帖。

蓮池微笑地接過請帖,點了點頭。

蓮池大師為孝義庵訂立二十九條規約,並囑附太素師及庵內尼眾:「切記切記『痛思生死,一心念佛求生淨土。』」大眾都將這番話謹記在心,虔誠專修念佛法門,嚴謹地奉持律儀,庵規森嚴,深獲居民信仰。 

太素師住持孝義庵七、八年後往生。蓮池聽到這消息,立刻決定:「生死事大!我應當送他最後一程並為他建塔。」

已八十高齡的蓮池大師親自為太素師送行,並在雲棲寺外西麓為太素師設立舍利塔。

一年後,蓮池大師也往生了,舍利塔就設在雲棲寺東麓。

後來乾隆皇帝曾親去瞻仰,並作詩留贈:「一心念六字真言,衣缽何曾傳子孫;監院歲除依例換,蓮池家法喜猶存。」

擾擾紅塵皆虛幻

沈三洲是蓮池大師俗家的堂兄,正在金陵當官。不久前收到已出家的蓮池要來拜訪的書信,然而左等右盼卻都不來,於是吩咐縣衙到各寺院詢問並告知:「若有蓮池法師前往掛單,立刻通報。」

這時差役來報:「大人!我們找到蓮池法師了─可是有兩個,不知那個才是!」

沈三洲:「帶來我看看!」

一看兩人皆面生的很,卻又爭著那張度牒是他的,沈三洲怒問:「快說實話!度牒那兒來的?」

兩人互瞪對方,爭著說:「是我的!」。

忽然有人來報:「蓮池法師在瓦官寺,因為病重,所以無法前來。」

「將這兩個刁民押下!」沈三洲下完令,親自來到瓦官寺。果然見到病倒在床的蓮池法師。

三洲:「你生病了,到我府上調理吧!」

蓮池:「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是僧人,理應住寺。」

三洲:「那我去請大夫幫你看病,並派人來照顧你。」

蓮池:「麻煩您了!」

三洲:「你太客氣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求學,一起玩耍,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對了,你的度牒怎會遺失呢?還有兩個僧人假冒你的名號。」

蓮池:「您遇到那兩位僧人了?」

三洲:「是啊!現在把他們關在衙門裡。究竟怎麼回事?」

蓮池:「那天走在路上,遇到兩位僧人相約同行。他們見我身體不舒服,好心地說要幫我背行李。

原先我不好意思麻煩他們,但我步履緩慢,拖累他們幾次停下來等我,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請他們幫我背負行李。

然而我還是走得太慢了,一不留神,就和他們走散,而度牒就在行李中。」

三洲:「我看那兩人根本就是騙子,存心騙走你的度牒躲避勞役。我一定重重罰他們。」

蓮池:「您不是聽過『公門好修行』嗎?度牒已失而復得,就放他們一馬吧!」

三洲:「你既然知道『公門好修行』,怎麼你又不當官呢?從小你成績比我優秀,在秀才的榜單上還高居榜首。通過科舉對你僅是探囊取物。怎麼你不走這條光宗耀祖、澤惠百姓的大道,卻反而進入佛門呢?」

蓮池:「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對我來說『擾擾紅塵皆虛幻,緣起緣滅盡是空』,官場生活僅是『黃粱一夢』,只有出家修行最踏實。把眾生領進佛門才是『澤惠百姓』,這也是我認定的大孝。」

三洲:「看來你意志非常堅定,就隨你吧!將來你若要建道場,記得通知我,我一定全力護持。」

蓮池:「我由衷感謝您的情誼!我們就各自在不同的領域修行吧!」

後來蓮池想在杭州雲棲山建立道場,沈三洲果然大力護持,雲棲寺順立成立。蓮池有了弘法度眾的道場,信徒日多,聲譽日隆。

時光匆匆過了三十年,一日來了位滿臉風霜的老人,要求見住持蓮池大師。

蓮池覺得這人十分面熟,正在思索時,對方開口:「你現在是大師了,還記得我嗎?」

聽到聲音,蓮池馬上認出:「三洲哥!是你啊!聽說您已調到京城做官,應該能大展鴻圖,實現你『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大願。出現在這裡,真讓人意外!」

三洲:「原來我也是想有番作為,怎奈小人當道,我被誣陷下獄整整七年才被釋放。

在獄中每天想著你說的『擾擾紅塵皆虛幻』,當真含義深遠。因此出獄後立刻找機會告老還鄉。我早聽說你是眾人景仰的高僧,特地來請你指點一、二。」

蓮池:「您太客氣了!您這一生為國為民貢獻良多,才真是令人景仰。又歷經大風大浪,對生命體悟怕是比我還要深刻。佛法深如海,我雖是住持,也不過大家互相切磋罷了。」

於是沈三洲暫留雲棲寺隨眾作息,修習念佛法門。蓮池開導他如何攝心、持戒、念佛。

沈三洲頗有領悟。在雲棲山住了月餘,法喜充滿地告假回鄉。

西方孰云杳

曹魯川居士學習佛法已四十餘年,對華嚴及禪法有深入的研究。

一天讀了蓮池大師的作品,非常佩服,於是到雲棲山拜師。然而幾次來向師父請教,大師總是教他:「老實念佛。」他覺得跟自己想學的有些出入,特地向大師請教。

魯川:「師父您深入經藏,各法門都曾下功夫深入瞭解,對華嚴法門鑽研尤深,這讓我很佩服。

但為何信眾來向您請教時,您都只教人念佛?難道師父認為只要有淨土法門就行,華嚴法門可以廢除嗎?」

蓮池:「我絕對沒有說過華嚴法門可以廢除這類的話。如果不是透過經典的教導,我們又怎能知曉有念佛法門呢?佛門的三藏十二部都是我們要深入學習探究的。」

魯川:「既然三藏十二部都是佛子應該要深入的,為何您卻一律教人『老實念佛』?那不是舉一而廢多嗎?」

蓮池:「從前慧遠大師僅教授淨土法門;惠能大師也只教人參禪以『明心見性』。難道您認為他們不通其他法門嗎?當然不是!

從前的祖師大德就是僅以一種法門教授弟子,我只是遵循前人的教法,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魯川:「師父您為何不遵循世尊的教法呢?世尊會依弟子的根性分別施以不同的法門,希望師父您也像這樣隨機演教,為利、鈍根性不同的學人分別教授不同的法門。」

蓮池:「世尊智慧無礙,自然能夠這樣施教。但我只是個凡夫,如果教法變亂不一,不但不能有利眾生,很可能讓眾生產生無比的困惑,反而害了眾生。」

魯川:「師父您以一種法門教授學人,為何選擇的是淨土法門而不是華嚴法門呢?華嚴世界毘盧性海所現的法界全身,就如同人身有八萬四千毛孔。而東方的藥師佛、西方的阿彌陀佛,不過是在其中的一個毛孔說法度眾生。

為何師父您拋棄掌握全身的機會,只選擇其中一個小毛孔呢?」

蓮池:「居士您既然通達華嚴思想,怎麼只許以小入大,不許由大入小?況且大小相入,正是華嚴十玄門的一玄啊!

舉華藏境界不可說不可說無量無盡的世界,而入於極樂淨土中的一朵蓮花中,尚且不能盈滿蓮花一片葉子中一芥子那麼微小的地方,那麼又何妨把全身投入於一毛孔之中呢?

魯川:「弘揚淨土法門的人,總是說:『花開見佛悟無生』,一定要往生淨土見了阿彌陀佛,才能因佛菩薩教誨他一切法無生的道理而得到開悟。修行淨土法門似乎是比較曲折而遲緩的。」

蓮池:「居士您通達禪宗,一定知道從執迷到開悟,就如同從睡夢中醒來,又像蓮花開放。念佛的人,有現生見性的,似蓮花頓時盛開;有往生後開悟見性的,是蓮花在久遠後才開放。

眾生的根機有利、鈍之別,功行也有勤奮、懶惰的差異,因此花開有慢有快。並非一概都是曲折緩慢的。」

魯川:「師父!我曾和您座下的師兄們談論佛法,他們津津樂道於九品往生。但談到上乘佛法就駭然心驚,張大眼睛發楞而不知所措,為什麼會這樣呢?」

蓮池:「這樣的表現正說明他們需要淨土法門。」

魯川:「師父您已是人人敬重的大師,請恕我直言—不但不具有大丈夫的作為氣度,反而只有街坊老齋公、老齋婆的行為舉止。」

蓮池:「居士您說得齋公齋婆,是指平庸無智低下卑劣,只知恭敬地遵守戒律、規矩這一類的人嗎?我願意做這一類的人。

我無法認同那些善於言詞辯論,任意狂妄地談論般若,閒聊禪理又不守戒律的人,我認為這樣的人近於魔道。我寧願被說是老齋公、老齋婆,也不願做老魔民、老魔女!

魯川:「佛法大事非同小可,請師父您能把我說的再思考一下好嗎?」

蓮池:「好的!我非常明白您用心的真切,真得讓我獲益良多。願來日我們都能同登極樂淨土。」

割肱救母

鍾際明(蕅益大師的俗家姓名)七歲時發現母親長年吃素,便問:「媽!您為什麼要吃素呢?」

母:「我嫁入鍾家後一直沒生育,就到觀音前求子,發願每日持大悲咒及茹素。十年後,夢見觀音大士送來一子,就生下了你—菩薩恩德真不可思議!」

際明:「我要跟您一起吃素。」

母親微笑點頭說:「真有善根!」

際明十二歲到學堂上課,接觸到不同的觀念。他對母親說:「媽!孔聖人說『敬鬼神而遠之』。先生說佛教是外來的邪說異端。我不再吃素了。」

母親盼了十年才盼到這個孩子,對他向來十分寵愛,也就依順著他,說:「既然是先生教的,應該有他的道理,就隨你吧!」

又過了五年,際明十七歲了。他有天見到母親從寺廟帶回一本《竹窗隨筆》。隨口問:「媽!這本書是誰寫的,書名起得很別緻。」

母:「這是當代蓮池大師的作品。你要看嗎?」

際明:「想翻一翻。」

際明原是隨便看看,卻愈看愈入迷,不禁讚歎:「真是本有智慧的書,寫得真好!真是字字珠璣!原來佛門中臥虎藏龍,看來佛法很值得深究。」於是把以前寫的謗佛的文章都拿去燒了。

跑去跟母親說:「媽!原來佛法這麼好,難怪您一直遵從信仰。以後我也和您一起去聽經聞法。」

母親含笑點頭。

際明從此儒、佛兼修。

一天放學回家時見母親紅著雙眼,際明擔心地問:「媽!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母:「你大舅舅過世了。」

際明一時呆住,說不出話來。

母:「可憐他官運正盛,我們家族都以他為榮,卻突然走了。真是天妒英才。」

際明不知該如何安慰母親。他心中起了大大的疑問:「從小大家都叫他要以大舅為榜樣,榮登金榜,光耀門楣。這樣一個人人稱羡的人物,不是應該像山一般屹立不搖嗎?怎會如此脆弱呢?」

幾年後,又見母親忙進忙出,原來是他的表姪小虞過世了。

際明心想:「為什麼這麼幼小的生命也會被奪走呢?難道生命的本質就是脆弱的,自己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僥倖嗎?」

二十歲那年父親過世。際明感到天崩地裂,無常迅速,不知何時母親也隨父親而去。

於是找算命先生問母親的歲壽。算命先生問明八字,排算了好一會,說:「最多只有六十二、三歲。」際明立刻到佛前發願:「希望減我的歲壽及功名,為母親求百歲的壽命。」

從此際明已無意追求世俗的功名富貴,整天誦經念佛,萌生了出家的念頭。原本放不下俗家的母親,後又想到如果不趕快出家,佛陀怎會明瞭他發願的誠意呢?

況且從經典中他也明白在無始的輪迴中,有歷劫的親恩,都需要他去救度,而生命又如此脆弱,怎能再蹉跎?於是下大決心,趁夜離開孤單的母親,走上出家之路。

出家後法名智旭,字蕅益。當時他二十四歲。

蕅益希望母親能諒解他急著出家的心情,在佛前燃臂香、刺舌血,將自己出家的緣由寫在血書中,托人交給母親。

母親見了血書,知道他出家的意志堅定,無法挽回。雖知出家是大丈夫之事,但還是思念孩子,身體日益憔悴。三、四年後,托人告訴蕅益,務必回家見最後一面。

蕅益聽了這消息,立刻回家探望。此時母親已病入膏肓。他想:「唐代有『割股救母』的事蹟,如果我割下臂上的肉入藥,應該更能顯出我的誠意,效果應該更好。」

然而割了四次,還是未能挽救母親的性命。

蕅益痛徹心肺。

埋葬了母親之後,蕅益到松陵寺閉關。出關之後,心痛未減,於是恭敬地燃臂香七炷供十方三寶及諸大菩薩,誠摯地為母發願回向:「願母罪因苦果,淨盡無餘,智種福基,具足無減。悟法界藏身,入普賢行海。」

憫五濁而廣作津梁

成實法師出家後四處參訪善知識,聽說蕅益大師是當代高僧,特地來請教。

蕅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成實:「並不是什麼教理方面的問題,只是想請問師父為什麼要自稱『八不道人』?」

蕅益:「我們中土從前有許多有成就的儒者、禪者、律者、教者,我是比不上他們的;但是現今有自稱大儒者、參禪者、持律者及闡教者,明明事理未通,卻自稱大徹大悟,我也不屑與他們為伍。」

成實:「『儒、禪、律、教』共四者,古今差異就是八種了。師父自覺不及古人又不與今者為伍,所以稱為『八不道人』。」

蕅益:「正是這樣。」

大師的回答讓成實十分敬佩,心想:可要好好反省,是不是沾染上現代人的毛病。

於是很誠意地對大師說:「謝謝師父的教誨。」

又想:師父態度不卑不亢,自己終於遇到名師了。

再觀察發覺蕅益大師的道場注重戒行、道風樸實、修行踏實,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依止的師長了。

成實:「弟子想依止師父,想請師父賜我字號,將我收入門牆。」

蕅益:「佛陀時代大迦葉、目犍連、阿難等都是他俗家的名字,出家證果之後還是這樣稱呼。出家就是為了修道,修道要離名相,你怎麼還陷在名字、門派的分別呢?」

接著又說:「惠能、神秀、懷海等祖師們當初在傳法的時候,難道有心要建立門牆、別立派別嗎?另立法名已非律制,何況立法派呢?」

停了一會又說:「現今立法派有一種令人心痛的現象:師父沒有傳什麼佛法,只因貪圖眷屬眾多;弟子也不用心學習,只是趨附勢力,彼此追求虛名而組成派別,為著只是沽名釣譽,獲取利益。想到佛門這種怪現象就讓人心痛不已。!」

成實心想:「大師的心胸果然非同凡響。」

心悅誠服地說道:「多謝師父開示。」

又問:「師父是想恢復佛陀時代的舊制嗎?」

蕅益:「這談何容易!從前我總是想著如何恢復如法的比丘戒法,但近年來只是專一心念求生西方淨土。」

成實大吃一驚,連忙問:「為什麼師父您不再大力去推動恢復佛陀制定的規戒呢?」

蕅益:「我自己受比丘戒的過程並不如法,我只是在蓮池大師的塑像前,舉行受比丘戒的儀式,並沒有五位真正受戒比丘來為我受戒。所以我不敢自稱比丘。

我曾在佛前拈鬮,得菩薩沙彌鬮,這正合我意,我是『菩薩沙彌』,要來護持如法的比丘。」

成實心想:「師父這麼謙虛,自稱是『菩薩沙彌』。那我應該只是『出家優婆塞』。」

蕅益:「我發心護持如法的五位比丘,能將戒法傳承下去。但是我福緣薄,現今連如法的五位比丘都沒遇著,想在這樣的濁世成佛已無可能。所以我只能仰仗佛力接引到西方淨土,由佛陀教導而修成佛道。也祈求佛陀慈悲,護持佛法,讓正法在中土重興。」

成實:「為何師父現在一心念佛求往生?師父也可以修禪證阿羅漢果。」

蕅益:「佛門必定要以戒律為核心,修習上才能得利。然而現在修禪的人大都缺少正知見,以為只要『明心見性』,戒律可先放在一旁。我不願再為這種風氣推波助瀾。

我整理有關戒律的著述,並盡力去演說,盡自己微薄的力量,期望喚起僧眾對戒律的重視。

但是在這樣的濁世中,根本一木難支。只能求佛陀慈悲,早日下生來領導我們。請求佛陀護持正法長存。」

成實聽了非常感動,心想:「師父的悲願竟然這樣宏大!師父的境界更是深不可測。」

成實期勉自己絕對不可空入寶山,必須全心全力跟師父學習,並且盡形壽弘傳大師的教法。

同將祖道苦茗嘗

蕅益大師三十歲時在龍居寺閱藏。突然有位居士來找他。

一見面就說:「您那篇《白牛十頌》實在太精闢了。」

蕅益:「您太過獎了,還請您多指教。」

居士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讀後心得,最後才突然想到般說道:「忘了自我介紹,我皈依的法名叫『惺谷』。」

蕅益當時正在研讀律藏,有意撰寫戒律方面的著作。但他認為惺谷是位居士,不宜跟他談論出家戒律,只跟他談論《白牛十頌》等禪修法要。

兩人愈談愈投機,不覺已過了十多天。蕅益發覺惺谷對佛法十分投入,便問:「您為什麼不出家呢?」

惺谷:「因為老父還在須奉養,出家因緣還未具足。」

蕅益:「我是家中獨子,二十四歲出家。出家當時,父親剛過世還沒安葬;孤獨的母親無人奉養,在我二十八歲那年過世。

這是我一生的心痛,無限地遺憾。所以,您這方面的考慮是對的!」

隔年,惺谷說:「出家的因緣成熟了。我打算到博山,依無異艤禪師薙髮。」

蕅益:「我贈首詩祝賀您出家:『去年愛我亦芬芳。獨善為懷兌可商。破格一朝誠不易。匡扶千古豈尋常。芒鞋破處腳跟穩。拄杖回時手眼良。寄語守株門下客。同將祖道苦茗嘗。』」

翌年三月惺谷將受比丘戒。

蕅益:「我陪您去受戒吧!當年我只在蓮池大師塔前稟受比丘戒,並非真正領受三壇大戒。現今我已三次研讀律藏,知道這是不如法的。就讓我跟著去見識真正的戒場吧!」

蕅益雖然只在旁觀禮,卻非常細心地和律藏所記錄的內容相比較。

戒期結束後,惺谷高興地說:「我現在是比丘,和您身分相同了。」

蕅益:「恕我直言:我們的比丘身分一樣都不如法。」

惺谷:「怎麼回事?」

蕅益:「我受戒過程不如法,您已知道了。這回我陪您到律堂,看到的和聽到的,並沒有那個地方符合律藏所記載的。換句話說,是不合戒法的。」

惺谷:「這問題真嚴重!」

蕅益:「就利用結夏安居的期間大家一起研討吧!」

蕅益及惺谷又邀集了璧如及歸一。這四位法師便在結夏時認真嚴肅地探討戒律。

惺谷常嚴格地指出問題,氣勢就像「岳家軍」一般厲聲大斥。蕅益時時翻出經典和他詳細討論。

在大家提問及激勵下,蕅益完成了《毘尼事義集要》。

惺谷:「這麼重要的著作應該趕快流通,讓更多僧人獲益。」

大家都沒有異議,只不知去那裡籌募經費。

惺谷:「聽說佛日寺的金臺法主性情謙和,喜歡做善事。我們可以在解夏後請他幫忙流通!」

蕅益:「就麻煩惺谷師走一趟。」

金臺法主見了書十分歡喜,立刻交付印刷,並舉辦多場講座,請蕅益升堂為僧人講解《毘尼事義集要》這本書的概要。

匆匆又過了一年,蕅益三十三歲。聽說惺谷病重,立刻前往探視。

這時惺谷已病入膏肓。蕅益深知正值壯年的惺谷還想為佛教做更多的事,蕅益願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幫助惺谷度過這次的難關。

蕅益記得中醫書籍中載有一條:「人肉, 治瘵疾。」

心想:「如果一些皮肉能救活好友的性命,又有什麼好不捨得的呢?」

於是在佛前割下自己的腿肉,請佛力加被並親自餵食。

並寫了首偈記下他當時的心情:「幻緣和合受茲身,欲剜千瘡愧未能。爪許薄皮聊奉供,用酬嚴憚切磋恩。」

然而惺谷還是往生了,蕅益痛心地寫下輓聯:「徹底婆心未肯休,當場業運已遷流,浮漚影逐虛緣散,熱血腥同實際留。射自果然難下手,為人須是再低頭,臨行贈汝無多字,一句彌陀作大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