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第 104 期

功德與提升心靈的關係

菩提比丘著 何蕙儀譯

行善積德能獲得健康、財富、長壽、美貌和好人緣, 因此,積功德行善常被視作經濟投資,是求得回報來滿足行善者世俗欲望的宗教事務。 事實上,行善積德是修行的方法,也是「靈性增長和提昇心靈」過程必要的墊腳石。

行善業是佛教修行的主要要素之一。不同方式的善行,不但形成了佛法應用的綱領,更表現出佛法並不是空談理論,而是一套完整的生活方式。民間的佛教信仰,一向都強調行善積德是世間福報的泉源,可獲致健康、財富、長壽、美貌和好人緣。因此,積功德行善就逐漸被視作一種經濟投資,一種為求得回報來滿足行善者世俗欲望的宗教事務。雖然這種想法不盡然是不正確的,但這種想法的普遍性,似乎忽略了行善積德在佛法實用中更為重要的作用。從正確的角度來看,作功德行善是達到「心靈生活和諧圓滿」的重要因素,它是修行的一種方法,也是「靈性增長和提昇心靈」過程中不可欠缺的墊腳石。

積功累德是令佛教宗教生活得到所有成果的先決條件,從現刻的樂住到來世的善生,又從初階的襌修發展到親證聖流正道的悟境。功德帶來的最高果實等同於佛教聖潔生活的最高提昇—證得解脫輪轉生死的涅槃,那出離幻化世間的無為之境。當然,要肯定能達到這個目標,單是累積功德並不足夠,功德只是其中之一的條件,而要確定能破除束縛,達到究竟解脫,還需要配合透過慧眼直觀直接契入真理體悟的智慧 (ñāṇa)。

功德資糧與正智資糧

功德資糧(puññasambhāra)與正智資糧(ñāṇasambhāra)分別是靈性修道者成就的兩種必備資糧。要成就圓滿的精神生活,以上兩種資糧都各有其作用。功德能讓我們在生生世世輪轉的過程中有所進展—它會導致增上的來生,得遇有能力引領我們在大道上繼續前進的善知識,更會遇到提昇精神靈性的機緣,使自身品格漸趨超脫,最後能以足夠的心靈力量來成就更高的境界。正智則能直接提供斷除束縛、出離生死輪轉的因素—徹見真理、體證悟道、對實相本性的正確理解。

只憑以上其中一種資糧,是不足以達到目標的;如果只追求兩者之一,到頭來,只會導致片面的發展,甚至偏離佛陀教導的解脫之道。沒有正智配合的福報功德,只能成就樂果或幸福的來世,但絕不能導入超凡脫俗之道。如果只得正智而缺乏功德,一切就都僅是智理知見,純學術的考究鑽研,在理性知解之外,難以直接契入實相真理。而當它們同時在行者的生命中發揮作用時,這兩種資糧便有能力將人們推往更高層次的證悟。福與慧彼此砥礪、相承互補以臻完美的同時,一個雙方面同時淨化的過程便會產生,最後達到最高境界,成就偉大解脫者的所能—洞視徹見(vijjā)和無漏行為(caraṇa)。如同佛陀所說:這兩種能力,可讓行者成為「人天至尊」。

功德的重要

雖說功德和正智擁有同等地位,但就精神靈性的進展而言,功德仍應放在首位。原因就在於靈性增長的過程中,作功立德有著啟動的作用。若說「正智」是可以結出解脫之果的花;「正信」就是生出花朵的種子,那麼,「功德」就是泥土、水分和肥料的結合—亦即成長過程中每個階段都不可缺少的養分。功德先為正智舖路,然後再從正智中,找出它本身在佛法修行中,應有的一席地位的認同。

這種相繫連鎖的架構,實與佛法中「自心內證」的概念,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從佛教的觀點而言,要了解靈性上的真諦,並不是靠智理思考,而是要現身體證的。亦即將身心整體投入我們嚮往的實相真理,再以內觀來應合體解,直至每一個自然反應都與真理契合的全然轉化。換言之,就心靈領域而言,體解實相真理絕非這麼一回事—累積一大堆唾手可得,又沒有主體因素的零散資訊;它其實是發掘自己和世界最深層真相的一個過程,繼而讓由此而生的了解,融入整個內心世界。因此,用「實證」、「體證」等詞語,都是為了在釋義上較恰當地表達這個抽象的「內證」過程而已。

無論在心靈修煉之道上的哪一個階段,要全然掌握真相,都得先提昇內在的基調,以能符合與真相有關的新發現。雖然智慧與性格並不完全一樣,但它們始終是並行之詞,而且通常都會比例均衡地發展。實際上,每個人只可以吸收自己有能力吸收的部分,而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的能力又是受自身性格所影響。因此,體會真相就要視乎一個人有否足夠的資糧或功德,即此人是否值得擁有這種體悟。

作功立德就是達到這種資糧的方法,但作功德絕不能只是表面工夫,真正的功德善行背後,需要有「正確的心態」推動。明白精神靈性真諦的能力多寡,與積德的多少是成正比的。愈大和愈微細的功德,會帶來越廣越深的了解能力。這個原則在邁向圓滿體悟過程中的每一進階都受用,尤其在體解究竟真相的階段最為得力。

佛所教導的最究竟真諦就是無為之地(asaṅkhata dhātu)—涅槃;而最究竟真諦的證悟,就是涅槃的證悟。涅槃是全然無缺的清淨—一切情欲破滅,摒除執著,每一個自我肯定念頭的廢止。智慧的特殊力量,在證悟涅槃的最後階段至為重要,只有智慧才能真正明瞭一切有為法的無常、苦和無我;亦只有智慧才能帶我們離開有為的範疇,投入永脫苦海的無為之地。不過,要出現這種情況,我們起碼得清淨自己內心,達到與真相相應的程度,然後才有可能掌握真義,而要達到這種程度,就必先要清除所有妨礙靈光正智發揮作用的因素。只有當內在的清淨達到相當的程度,我們才有機會得證那不再為情欲凡塵所障閉的涅槃。也只有真正潔淨的心,才能看破無明煩惱的黑幕,辨見那寂住於俗世煩囂之外、完美無瑕的清淨涅槃。

功德使內在淨化

使內在淨化得以成就的,就是功德。功德會刷走內心較粗淺的煩垢,減輕一向以來牢抓著我們的不善根,並同時鞏固一切善所發揮的力量。功德逐漸累積的力量,奠定了讓正智最後衝越有為、投向無為之境的基礎。其實,功德可以說是助長智慧超凡入聖的燃料。正如要登陸月球的火箭,初期要發力加強速度,才能在後階段衝入無引力的太空。功德也同樣能帶給精神靈性那衝出重圍的力量,把智慧的能力推往超越世俗的真諦,讓我們能夠遠離世法凡塵的牽引。

當古典的佛教論者給功德(puñña)釋義為「那替心識之流洗滌和淨化的」(santānaṃ punāti visodheti)時,功德能滌垢心田的效用便很明確地被肯定了。功德所發揮的淨化功能,需要經過很複雜的過程,當中涉及淨化的動力和目標,以及某種模式的運作過程。淨化過程的動力,來自有能力創造一切活動的「心」。如前所說,作功立德就是善行善業,而業行又無非是意向願力。因此,從最基本的分析來看,功德善行實在含藏著意志傾向,是意願下定決心要實踐正直正確的行為(puññābhisaṅkhāra)。由於意向是心識活動的一種形態,我們在細察之下便會發現:「功德」也同樣就是「心識活動」的一種形態了。它其實是付諸行動的念頭—「心」在背後主使,以「行為」作它的工具,來達成某個特定的目的。

這個發現提醒了我們,不要再誤解佛教,認為佛教是為了盲從儀規才重視功德。其實,從佛教的角度而言,每一功德善行背後,最重要的,就是我們的心。無論是身體或言語作出的行動,都不過是意識心態的相應表現而已。如果毫不知道善行的性質和意義,那個純粹外在的行動,就根本不會有淨化的價值存在。—縱使我們遵從行為規範或宗教儀軌,希望得到積累功德的效果,但由此而生起的精神效應,決不是來自這些行動本身可能具備的聖潔素質。這些行為活動所擔當的角色,只是導引人的心想意識朝著善與利益的方向走。行為規範與禮拜儀軌,都只不過是用來感染「善」意識的權宜之法。

從佛教的意義上來說,機械式地遵守道德規條,或盲目追隨宗教儀軌和固有制度,全都不是得度之法,甚至會變成解脫的障礙。這樣「對規條儀軌的執著不捨」(戒禁取,sīlabbataparāmāsa),其實就是把眾生緊繫於生死輪轉之中的結縛(saṃyojana)。因此,我們必須要排除這種枷鎖,才能真正踏上解脫之道。為了功德而守持戒規行儀的這種外在修行,都還須心念專注和理解清晰,至於禪修或研讀法理這些基本的內在工夫,就更不用說了。

功德淨化心識之流

在功德所能發揮的淨化過程中,所要淨化的目標也是「心」。只不過這裡說的「心」,並不是著重於它作為每一個行動的發起源頭,而是以「心識」作為一股長流(cittasantāna)的觀點。從時間的角度去看,在不停變更的心想活動中,「心」並不是能長期保持同一自我意識的固定個體;反之,它是一連串相續的念念心想,念與念之間,在互為因果的法則之下,相繼引生起來的。每一個念頭生起之後會歷時一剎,隨即消散,而它所儲存的點滴印記就已傳給了繼之而起的下一念。這一連串心念的每個成員就這樣繼承、保存及傳送整系列心想意識的內容,過程中也會受到一些新的念頭的影響而變更。雖然這連串心想的結構單位,都可說是分離的;但整體上,它卻仍能保持一致性,讓每刻的念頭得以繼續遷變成流。

根據佛教所說,心想活動的川流,從無始以來已然存在。在無明和貪欲的驅使之下,它生生世世都繼續向前,在不同的時空以不同的模式形現。無始以來,有一些特別使人感到困擾難受的心理力量,深藏在這心想意識的川流。它們被稱為kilesas,即「煩惱惑染」,而位居首位的,就是貪、瞋、癡這三不善根。從這個三角組合所衍生出來的其他同類惡,有驕慢、成見、自私、嫉妒、怠惰與煩躁焦慮。

當這些煩惱不活躍時,會沉藏在心想意識之流,即所謂的隨眠煩惱(潛在意向anusaya)。但當它們受到外來官感刺激,或本身在增長過程中,達到某個階段的時候,它們就有足夠的能力,衝到意識的表層,產生一股難以擺脫的思想心態。這種心態如毒性般污染心識,之後又再返回意識底層,在心念之流的深處鞏固其根基。如果此種心態的力量再度增強,煩惱甚至就會變得更為加重而瀕臨毀犯(vītikkama)的危險地步。這時,它們便會泉湧而出,以身體或語言做出種種違反道德基準的行為,因而導致憂悲苦惱的惡果了。

當描述功德能「洗滌和淨化心想意識之流」,其實是就它能「及時克制心想意識將陷於犯惡邊緣」而言。只有智慧—正道的無上智慧—才可以在潛伏狀態根除煩惱,也只有如此,才能擊破生有的枷鎖而獲得度脫。不過,修功立德的確能夠幫助減輕頑強的惡性心態,好讓智慧能夠站穩腳步,來達成解脫的效用。智慧只能在清淨的心中運作;而積功累德能淨化我們的心,因此,「功德」就是「智慧」的助緣。

放任心想之流前進的時候,它就會像一條洶湧的河流,把存藏於河床的貪、瞋、癡這些污垢,以及它們所引起的惑染煩惱,一起翻滾到意識的活躍層面。如果那些煩惱於此再有機會被縱容滋長,它們將使「善的潛能」枯萎,並扼殺「智慧的能力」,直至其蕩然無存。修功德可以防止「煩惱的生起」,更能夠以「善」取代相對應的煩惱,使心想之流得到淨化,直至它能供應足夠的力量給智慧,讓智慧剿滅惑染煩惱。

功德能淨化心念的法則

功德要有淨化心念之流的效用,必須在一些心理法則相應和合的情況之下,才會產生。我們在此簡略地述說這些法則,但我們必須知道,只有當這些法則,同時在背後默默地發揮作用時,佛教整體的精神修煉才能真正奏效。

第一法則:單一時間不可能有多過一種的意識狀態出現,這法則似乎不大重要,但當它與其他的法則一起配合時,就有非常重要的效果。第二法則:不可能有兩種互相違悖的道德意識同時存在。第三法則:所有導致心識產生的因素—如感受、思想、意向行念,及一切入於「心生法相」之內的—都必須要與心識本身有著同樣的道德素質。

會導致業力產生的心識活動,應該是全善或全惡的;(依第二法則),它絕對不可能同時又善又惡。換言之,心識是善的時候,就不可能是惡。「善」和對精神方面有利益的心識狀況,必然會防止邪惡及有害的心態出現,這當中包括(依第三法則)所有與心識有關的惡因素在內。因此,當我們作功德時,在背後推動著這些善行的心識意向,自然會排除惡的心識意向,及與其相應的煩惱。只有在這一刻,心識才真正是清淨無染的。所以,每次我們作功德行善時,都是防止惑染煩惱生起的一個好機會。

就像這樣,每次作功德都必然會導致一刻的清淨;而多作功德,自然就會帶來不少得到清淨的機會了。但要達到更為持久的效果,就必須多加入一個原則,那就是第四法則。

第四法則認為:「重複動作」會提供力量。如同本來鬆弛無力的肌肉,能夠在持續運動之後,變得結實有力。一個人的心理質素也應該如此,會在反覆的鍛鍊之下,如同一群酣睡的士兵被喚醒,在心靈道上重新變成勇猛精進的戰士。

精神生活的實質,就是自我轉化的過程,而這個過程的關鍵,就是「反覆重作」。這是自我轉化的基礎訓練。靠著重複修習的動力,那些良善質素的幼弱嫩苖—如信念、活力、專念、定力和智慧等—才會綻放為至善的質素(indriya),幫助我們在大道上得到證悟;或會成為不屈不撓的力量(bala),以對抗和戰勝煩惱。不斷抵抗邪惡和重複實踐修善,就是妖魔也都會變成天神,罪犯也可以成為聖者。

將意念朝向功德的修行

若說「重複修善」是自我轉化提昇的鑰匙,「意向」應該就可以說是不斷修持功德善行的主要工具。從心識之流生起的意向願力,就像一股有示向性的力量,不停以它本身的道德基調,影響著念念心識的去向。每一個意念流過,都會在不斷前進的心識之流中留下影響力,然後,繼續驅使心識之流往意念要去的方向邁進。善的意念會指揮心識之流往善,如清淨、智慧和究竟解脫;不善的意念則會驅使心識之流往惡,如惑染、無明和不能擺脫的束縛。

在某個方面和某種程度上,每個意念都會改變我們的思想心態。雖然每個意念的影響,可能是非常輕微的。但是,一個人的性格,是隨時隨地都在反映著自己心識之流所累積的意向動念,以及這些動念所引起的即時反應。

由於我們的思想和心理都是被意志所帶動,而朝著它的方向走,因此,意向得靠「反覆重作」的鍛鍊來增強力量。要透過改革意向,重整思想和心態,首先得領著它往善的途徑,如此這樣地重新定位意向,最有效的途徑,就是「修習功德善行」。

當意願的屬向是修行功德時,它自然就會阻礙惑染的流入,同時增強潛藏的相續之流中善的素質。在這些善的素質的薰陶之下,無染的清淨便會從沉睡中甦醒過來,再次地,經常在一個人的性格中發揮作用。有心實踐布施善行的意向會令慈悲生起;專意去持戒的願心,會導致不害、忠實、節制、真誠和清醒;願意傾注於心的修煉,則會產生平和與洞見。虔信、敬仰、謙卑、同情、勇猛和平等心,都會陸續增長。心想意識會比之前更為安穩、平和、靈活、有精力和效率。而當心識受到這些因素的淨化時,就可以通過定與慧的更高層次,往前邁向涅槃的體證,而達成精神靈性上的增長和提昇。